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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在黑暗的甬道回荡着,同时夹杂着官员士子们的哭爹喊娘,大概是意识到了李子卿不打算管他们,哀求声变成了低低的咒骂。

听到的李子卿表情没有变,这些官员士子哪怕是知道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有些疯魔,但多少是读过书的,市井的污言秽语还说不出来,顶多是对没有伸出援手的李子卿有些...怨恨?

可李子卿又有什么办法?科举舞弊一案定了性,这些人基本都跑不掉,朝廷需要给士子们一个交代,那些贬谪流放的官员是一半,昭狱里的...是另一半。

甬道很长,两边牢房很密集,李子卿越走越心惊,因为光是这一路走下来,看见的官员士子都有几十个了。

她嗓子有些干:“岑公公,这些...全部要上刑场?”

“殿下还不知道?”岑遂一边领路一边弯了弯腰,“太后下了旨意,这些人都是要抄家的,之后便是东市斩首,然后弃市。”

李子卿沉默了,自隋以来,弃市已经不是死刑常刑,而且刑罚对象还是官员,这就更少见了。

一般死刑犯,把脑袋砍了就完了,而弃市不同,不仅是在闹市区百姓围观下斩首,而且还要将尸体丢弃在闹市,任由百姓们践踏损毁。

古人都讲究个死有全尸入土为安,这种刑罚...对于官僚士大夫来说简直太过残忍,更别提还要抄家了。

李子卿莲步轻移,眉头紧锁,带着一丝不解:“祖母这次动了这么大的怨气?”

“殿下有所不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岑遂解释道,“出了科举舞弊案,朝野上下风波都极大,再加上还要科举改制,反对的声音实在太多了,光是折子就上了不少,太后这才下旨施重刑以安民心。”

狱卒持着火把站在一边,前方岑遂的身影有些模糊,火光只能照亮一点范围,整个甬道就像通向幽冥一般阴森。

李子卿的心也有些冷,因为她突然想明白,科举舞弊案虽然不是她搞出来的,但大肆株连转移朝野注意力...确实是她的主意。

也就是说原本只需要死卢何一个,但现在这些即将死去的官员士子都是李子卿一手造成的。

当然,提意见和做决定是不同的事情,这些人命算不到她的头上,可她还是有了一种罪恶感。

若是任由那些官员施压太后,是不是只需要死一个垂垂老矣的卢何就足够了?这些人...哪怕是蛀虫,也还能好好活下去。

一瞬间李子卿只觉得有些呼吸困难,这种罪恶感和她第一次杀人不同,那时候何洪傅祁掌握了她的命运,她想活下去,想自由的活下去,所以才动了手。

可现在呢?这些人对自己没有威胁,自己只是为了替太后稳定朝堂,为了大唐的科举改制,就把这些人送进了昭狱送上了处刑台,这样真的是合理的吗?

哪怕再多的理由也掩盖不了这个事实,最为恐怖的是,若李子卿今天没有来昭狱,她根本意识不到这个问题。

什么时候自己的心变得这么冷了?不管是让顾怀训练那些少年少女,还是为了自己的路就把拦路的人全部清除,甚至还波及到了这些原本没有犯错的人,自己居然可以一点都没有罪恶感反而沾沾自喜?

如果只是为了得到一个好的结果,而不去在意过程,这样的手段是正确的吗?

李子卿停下脚步,踩在了青砖上,第一次用一种客观的角度审视着自己从落难破庙开始做的事情。

自己...真的走在一条正确的路上吗?

“殿下?”岑遂疑惑的回过头,看向了负手而立一言不发的李子卿。

他看了看左右牢房里那些害怕的官员士子,殿下难道是动了恻隐之心?

昏暗的光线里殿下的眼神有些疲惫,岑遂的心有些提了起来,殿下这是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伸手要萧平,自己同意了,总不能殿下看了这些官员受刑的样子,又要去太后那儿说些什么吧?

作为在一旁完全看清了殿下做了些什么事情的他,很清楚殿下现在对太后的影响力,那简直是言听计从,总能说到太后的心坎里,要是明珠殿下看不过去东厂的做派,去太后那儿告一状,自己岂不是尴尬至极?

他琢磨着想要开口,结果李子卿回过了神:“没事,继续。”

说罢李子卿已经抬起了脚步,越过了岑遂,继续走向那一片黑暗。

岑遂连忙放下心跟上,言语间也多了几分放松:

“殿下当心,这昭狱是暗了点,地面倒是平整,可还是要小心磕绊。”

“岑公公,明天就要行刑?”

“是,不过这行刑的事情可就要刑部接手了,东厂只派人过去盯着,毕竟东厂只能缉捕审讯...”

“也足够了,若是什么事都让东厂干了,刑部岂不成了空头衙门?”

“殿下说的是,殿下说的是。”

“岑公公入宫多少年了?”

岑遂脚步慢了慢,不知道李子卿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他想了想:“二十多年了吧,不怕殿下笑话,老奴入宫时还是个少年呢。”

“二十多年啊...”李子卿没有回头,“后宫很大,岑公公走着也是不容易吧?”

“是这个理,”岑遂感叹了一声,“老奴一开始入宫时管闲厩账务,那时候每天就是养马,也是因为养的马膘肥体壮,这才被委去东宫陪侍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这一眨眼啊,就老咯,仔细想一想,还是当年养马时最自在些。”

难得看见贪财的岑遂有些真情流露,李子卿也没有过多评价,养马的时候自在些?那再让你现在回去养马,怕是你嚎得比谁都凶。

人啊就是这样,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对现状永远都是不满,别看岑遂威风八面,可心底终归还是有些柔软的地方。

岑遂停下脚步:“殿下,到了,这儿就是关萧公子的地儿。”

狱卒举着火把打开了门,火把照亮了牢房,李子卿站在牢房门口,静静的看着躺在石床上生死不知的萧平。

该不该说一句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