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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从此开始!

本章从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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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兵入侵的消息传到京城,朝野上下乱成一团。然而灭国的阴云并没有激发起徽宗君臣们的斗志,而是……

`

直接引爆了朝堂里酝酿许久的党争矛盾。

`

高官们平日里互相都有利益纷争,此时金国南侵,首先想到的便是--

`

“都是某人某政造成的后果!圣上,奸臣误国啊,快治他的罪!”

`

赎回燕云有功的王黼本来权势中天,此时被右相少宰李邦彦和蔡攸趁机排挤,挖出他秘密拥立郓王赵楷作太子的黑料;王黼罢相,蔡京重新上台;童贯嫌白时中懦弱,又挤下了蔡絛,请任太常少卿李纲担任汴京防守;李纲倒是积极备战救国,献计献策,马上就触犯了不少高官的利益,立刻又被贬谪,带动官场震动。赵明诚未能幸存,被一撸到底,罢免官职,成了无权无势的庶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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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小园听到这里,半晌无言。开动自己所有的智力,仍是觉得完全不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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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可是赵官人你不过是个国子……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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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诚苦笑:“国子太学正。”做学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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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太学正!那怎么会被牵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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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解释道:“家公生前做宰相时曾与蔡京结怨。天子重新起任蔡太师时,我们便已开始收拾行装了。但蔡絛虽为蔡京季子,与其父又不和,姻亲攀的是韩琦韩公后人。而我自祖至父都出自韩公门下;这却也算不上转机;童贯急于任用新党强兵之法,而家父不合是苏学士一脉……”

`

才女讲得头头是道。潘小园在一旁呆呆听着,觉得自己是文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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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萧让萧秀才善解人意,见她懵然,连忙贴心地补充一句:“苏学士是反对新党的。而据老夫所知,李纲李少卿与令尊……”

`

“攀过宗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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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小园灌一口酒,捋不顺其中关系,决定放弃。总之大致意思是明白了:朝堂上这些高官贵人,脑子全都用在了勾心斗角、排斥异己上面。士大夫阶层关系错综复杂,姻亲、师徒关系比比皆是,任何三代以内的矛盾因由,都能引来党同伐异的炮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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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诚、李清照都来自官宦世家,积攒人脉不少,然而两人的父亲先后去世,家族里没有高官,提供不了羽翼,此时成为牺牲品,简直太合理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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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诚说着说着,义愤填膺:“现在还是李邦彦、白时中在台上,天天劝官家裁军割地投降--他们就是把国家往火坑里推!李纲李少卿是明白人,倒让他们贬官软禁;太学生集体上书,被扣在半路,看都没人看!……倒是召集了不少骗子神棍,整日的作法,还要去金明池摆阵求神,妄图让金兵自己退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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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小园扑哧一笑:“摆阵求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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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诚叹口气:“后日圣驾便去金明池玉清神霄宫拜神祈福--依我看,不过是春游踏青而已!下个月,说是还要去寿山艮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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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的人都暗暗动容。官家不是一般的心大,这当口还敢随便出宫,不搞点什么破坏,简直浪费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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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赵明诚口中那些纷繁复杂的朝廷党争,潘小园弄不清楚,可自有人对此精通洞悉。使个眼色,旁边围拢的几位文化人--萧让、吴用、朱武、公孙胜--几位老江湖即刻会意,顺着赵明诚套话,不一刻,将朝堂上下的局势捋了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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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复杂的神色各有千秋,但概括起来就是两个字:“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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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用更是露出暗喜的眼光。朝廷如此扶不上墙,联军进京“兵谏”的理由可更充分了,也不愁没有支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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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诚愤愤不平的说了半天,但义愤填膺又有何用,这些话是自不敢当着其他官员的面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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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军那个统帅,完颜什么,每场仗都是轻轻松松的以一敌百,真要以为他们有什么妖法了!--倒是接受和谈,管咱们大宋勒索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牛马万匹、衣缎百万疋,外加割让土地,作为退兵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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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好汉全惊呆了,一个个低头掰手指算。胃口也真大!这么多财物,但凡分点儿零头给梁山,那便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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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大宋民间富庶,官家居然觉得这条件能接受。当然国库是不能打开的,当即命人全力收刮京城军民官吏金银财物,准备“割地赔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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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伙再看赵明诚,立刻明白,他为什么要拖家带口的回老家了。

`

夫妻俩半辈子攒下的金石古玩足有几大间屋子,价值不可估量。要是被官家“征收”走了,那他赵明诚也就别活了。

`

赵明诚虽然被罢官,好歹还有不少官宦世家的朋友,因此提前知晓了朝廷“搜刮民财”的风声。

`

于是仓皇出京,十几辆骡车车队,带走了最珍贵的文物金石,试图保全这些文物遗产。一路上小心照顾,看得比自家性命还重。

`

赵明诚一介文弱书生,当时听闻强盗袭击,吓得腿都软了;可随即看到土匪们要动他的车子,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翻身上马,抖抖索索喊出一句“住手”,用尽了平生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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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累了,猛灌一口酒,才道:“总之,不才心灰意冷,这就还乡享清福去。列位……嗯、将军……”

`

他也隐隐猜出来这伙军队是要干什么的。然而既已决定“告老还乡”,何必再管这些闲事儿。

`

李清照却欲言又止。不是她不忧国,但毫无权柄的一介女流,除了跟着丈夫回乡,又能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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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小园却直接打断了赵明诚的幻想:“官人恕罪。你们还不能走。我方行军路线是机密,今儿让你们撞见了……”

`

赵明诚一怔:“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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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几个好汉七嘴八舌笑道:“俺们嫂子信你,可你队伍里几十个脚夫镖师,俺们可都不信!委屈委屈你们,跟俺们住一阵子吧!也许过得一阵,你还能官复原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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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爽快认命,笑道:“潘六娘子生意上的人品我们信得过,想必今日也没什么恶意。我们无官一身轻,便耽一阵子也无妨。只求各位大哥一件事:车子里的金石古玩,在我夫妻眼中是无价之宝,拿到市场上,却也未必能卖得出价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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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小园即刻会意,忙道:“好说!给你们好好看管,绝对不会让人抢了。这年头不太平,你们便是行路也不安全。等风头过去,我们若有闲余人手,也可以派去帮你们护送保镖,直到回到山东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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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回头叫人:“董蜈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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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蜈蚣如今也是不大不小的头目,手底下一二百号人。听她召唤,赶紧过来:“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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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十几车东西,由你负责保护。若有不入流小贼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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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蜈蚣会意,小声笑道:“大姐放心,俺还没听说过哪个不入流小贼,敢不买俺们北方盗门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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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诚夫妇大喜。这帮人看起来可比他们雇的那几十个保镖靠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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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小园站起身,笑道:“那么就请你俩先到后方去休息吧--若是闲的无聊,奴家倒可以给你们引荐一个人,保准跟你们聊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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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诚好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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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大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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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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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顿好赵明诚夫妇,代号“靖难”的军事政变行动,就在京师脚下静悄悄地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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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的老规矩,起事之前,迷信先行。派人从东京郊野开始散布谣言,什么“荧惑守心”,什么“主昏国疑”,换成通俗的语言就是,上天看不下去官家的昏庸糊涂,因此才派北方女真人前来教训一番;倘若大宋还不迷途知返,那么国运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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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让萧让、吴用等人编成朗朗上口的歌谣,悄悄的在乡村小儿中传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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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军的中军大帐设在隐蔽的山沟沟里,外面是杂草灌木的伪装,野兽鸟鸣之声不绝于耳;进去以后才发现,里面几十位当世高手林立,一点点策划着一场本朝史无前例的政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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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巨大的东京内外城地图平铺在中间,上面插满了各色小旗。潘小园见其中“大相国寺”的位置标得不太准确,大大方方过去,把小旗儿往左挪了一寸。

`

联军里到过东京城的寥寥无几:绝大多数明教兄弟从没渡过长江以北;田虎的各路部下基本上没出过太行山;梁山人众倒是有偶尔去东京出差办事的,也从来没机会把整个城市看全过。

`

唯有林冲是在东京长久居住过的,另外潘小园、燕青、周通、方金芝、包道乙,这几位也曾在东京经营暗桩,熟悉京城的道路建筑。鲁智深虽然曾在大相国寺挂单,但多半时间都在那菜园子里耗着,没怎么出去逛过。

`

因此这几人合力,绘出一幅完整的东京城地图,供联军部署作战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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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还有潘小园在东京以岳飞的名义购买的各处房地产,凡是空置无人的,也都标了出来,作为联军部队行动的据点。

`

派去京城探听风向的细作也都先后平安归来了。再加上赵明诚所透露的朝野风向,联军迅速制定出了行动方案。从外到里,由粗到细,每个人肩上都担了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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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飞已经带人出发,负责清除控制城外厢军主要驻军点。五名梁山健将--董平、穆弘、雷横、杨雄、宣赞--带领田虎旧部,同时出兵,控制陈桥、东明、封丘、方胜、白沙五县。明教诸部则化整为零,藏匿乡间,截断可能出现的报信求援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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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个好汉被召进帐里,接到任务之后,一个个严肃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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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最后,外面终于渐趋寂静,帐子里也空荡荡了,潘小园忍不住问:“那我……我也有任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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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武松答得毫不含糊,“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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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急忙听话地凑过去,心里头打鼓,神情装得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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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松才觉出来,方才是用命令部下的口气跟她说话来着。但一时间也转换不过气场。没想到她还挺入戏,胸脯一挺,笑问道:“二哥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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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禁不住一笑,笑容又马上泯去,指着地图东沿旧曹门,说道:“你和金芝公主、孙二娘、还有其他二十人,扮作进城逛市场的村民,清晨从此处入城。你熟悉东京街道地理,须指点他们到达相应的地点,然后你回到曲院街宅子别出去。事成之后,我去那里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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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小园默默记住。大家分批次进城。每一批进城的人马都需要一个向导带着。她便是其中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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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武松:“天黑会合时,你也会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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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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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仍是觉得不太妥帖,又问:“倘若……不成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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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伙便分头逃出城去。我依然会去那里接你,然后一起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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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头看他脸色,轻轻松松的一点没犹豫,仿佛计划里根本就不存在“撤不走”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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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松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又笑道:“倘若我来不了,也会派人救你出去,别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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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张脸刷的白了,连忙伸手掩他的嘴:“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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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松错愕片刻,才嗤的一笑,拿开她手,解释道:“我是说,倘若我不方便去寻你……譬如,身后拖着几百个追兵……那自然是要另请高明,派别人了--你以为我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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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白他一眼。好好,知道你本事大,出不了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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捂着心口,还砰砰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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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又明白了。所谓她的“任务”,其实就是让她安安全全地待在一个稳妥去处,直到行动结束。在这当口,她这个毫无战力的后方人员,只要不暴露身份,不拖累大部队,就是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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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觉得倒也不难完成。每当她觉得自己其实很怂的时候,又总能被这人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所感染,中和成一派淡定的宠辱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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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笑眯眯拉拉他袖子,说:“保证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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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着武松收了地图,依依不舍地出了帐子,没走几步,又忽然听到他在后面开口,语气突然有些没来由的焦躁:“倘若等了几日,我还没去接你,也没有别人去,你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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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倏忽一个激灵,不由得定住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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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停顿一刻,才说:“你在京城里藏了多少钱?轻装带上往南去,别在城里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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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调平平,甚至带着些急促的不耐烦。仿佛在说,这些还用我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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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轻点头,面容上毫无波澜,内心里翻江倒海,仿佛突然起了个滚热的油锅,整颗心在里面滾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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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此次“政变”不成,那么大宋多半会往作死的道路上一路狂奔。到那时,若想求得些许活路,自然是应该往南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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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想得挺远。默认她一个人也能生存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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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能怎样呢?为了避免整个北方沦为修罗场,也只好纵容自己的男人冒这一回惊天之险。情爱私心显得微不足道了--倒不是她有多无私,只是她觉得,若世界真的成了修罗场,自己那点小情小爱,只怕也会被地狱之火烧灼得扭曲,再也没有起初的纯真美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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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转过身,努力朝他绽出一个明媚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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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京城藏了多少钱?有些记不得啦,得静下心来慢慢找。你最好别让我落得太仓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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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松将她凝视许久,慢慢走近,伸手揽过她脖颈,低下头,和她额头相抵了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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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里还有两个清点杂物的小兵,十分默契地把头转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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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松这才低声说:“自然不会。我九成是会去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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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了顿,觉得有点不满意,问她:“比九成还多的机会,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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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忍不住笑了,轻声细语给他上课:“九成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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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满意,又问:“比那还多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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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分之九十九点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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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松照着学舌了一遍,又说:“比那还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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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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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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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于受不了,笑推他:“好啦!你就说百分之二百,我也会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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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行历史中,赵明诚也是因为受到党争牵连而罢官,从此隐居山东青州,专心学术。不过时间上早了十多年。本文里的李清照x赵明诚时间线,比历史晚十年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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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兵入侵的消息传到京城, 朝野上下乱成一团。然而灭国的阴云并没有激发起徽宗君臣们的斗志, 而是……

直接引爆了朝堂里酝酿许久的党争矛盾。

高官们平日里互相都有利益纷争, 此时金国南侵, 首先想到的便是——

“都是某人某政造成的后果!圣上, 奸臣误国啊,快治他的罪!”

赎回燕云有功的王黼本来权势中天,此时被右相少宰李邦彦和蔡攸趁机排挤,挖出他秘密拥立郓王赵楷作太子的黑料;王黼罢相,蔡京重新上台;童贯嫌白时中懦弱, 又挤下了蔡絛, 请任太常少卿李纲担任汴京防守;李纲倒是积极备战救国,献计献策, 马上就触犯了不少高官的利益,立刻又被贬谪, 带动官场震动。赵明诚未能幸存,被一撸到底,罢免官职,成了无权无势的庶民一个。

潘小园听到这里,半晌无言。开动自己所有的智力, 仍是觉得完全不够用。

“可是……可是赵官人你不过是个国子……国子……”

赵明诚苦笑:“国子太学正。”做学问的。

“国子太学正!那怎么会被牵连呢?”

李清照解释道:“家公生前做宰相时曾与蔡京结怨。天子重新起任蔡太师时,我们便已开始收拾行装了。但蔡絛虽为蔡京季子, 与其父又不和,姻亲攀的是韩琦韩公后人。而我自祖至父都出自韩公门下;这却也算不上转机;童贯急于任用新党强兵之法,而家父不合是苏学士一脉……”

才女讲得头头是道。潘小园在一旁呆呆听着, 觉得自己是文盲。

好在萧让萧秀才善解人意,见她懵然,连忙贴心地补充一句:“苏学士是反对新党的。而据老夫所知,李纲李少卿与令尊……”

“攀过宗族。”

潘小园灌一口酒,捋不顺其中关系,决定放弃。总之大致意思是明白了:朝堂上这些高官贵人,脑子全都用在了勾心斗角、排斥异己上面。士大夫阶层关系错综复杂,姻亲、师徒关系比比皆是,任何三代以内的矛盾因由,都能引来党同伐异的炮火。

而赵明诚口中那些纷繁复杂的朝廷党争,潘小园弄不清楚,可自有人对此精通洞悉。使个眼色,旁边围拢的几位文化人——萧让、吴用、朱武、公孙胜——几位老江湖即刻会意,顺着赵明诚套话,不一刻,将朝堂上下的局势捋了个清楚。

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复杂的神色各有千秋,但概括起来就是两个字:“作死。”

赵明诚、李清照都来自官宦世家,积攒人脉不少,然而两人的父亲先后去世,家族里没有高官,提供不了羽翼,此时成为牺牲品,简直太合理不过。

听到的人都暗暗动容。官家不是一般的心大,这当口还敢随便出宫,不搞点什么破坏,简直浪费机会。

吴用更是露出暗喜的眼光。朝廷如此扶不上墙,联军进京“兵谏”的理由可更充分了,也不愁没有支持者。

赵明诚愤愤不平的说了半天,但义愤填膺又有何用,这些话是自不敢当着其他官员的面说的。

“金军那个统帅,完颜什么,每场仗都是轻轻松松的以一敌百,真要以为他们有什么妖法了!——倒是接受和谈,管咱们大宋勒索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牛马万匹、衣缎百万疋,外加割让土地,作为退兵条件……”

一行好汉全惊呆了,一个个低头掰手指算。胃口也真大!这么多财物,但凡分点儿零头给梁山,那便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但大宋民间富庶,官家居然觉得这条件能接受。当然国库是不能打开的,当即命人全力收刮京城军民官吏金银财物,准备“割地赔款”了。

大伙再看赵明诚,立刻明白,他为什么要拖家带口的回老家了。

夫妻俩半辈子攒下的金石古玩足有几大间屋子,价值不可估量。要是被官家“征收”走了,那他赵明诚也就别活了。

赵明诚虽然被罢官,好歹还有不少官宦世家的朋友,因此提前知晓了朝廷“搜刮民财”的风声。

于是仓皇出京,十几辆骡车车队,带走了最珍贵的文物金石,试图保全这些文物遗产。一路上小心照顾,看得比自家性命还重。

赵明诚一介文弱书生,当时听闻强盗袭击,吓得腿都软了;可随即看到土匪们要动他的车子,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翻身上马,抖抖索索喊出一句“住手”,用尽了平生的勇气。

说得累了,猛灌一口酒,才道:“总之,不才心灰意冷,这就还乡享清福去。列位……嗯、将军……”

他也隐隐猜出来这伙军队是要干什么的。然而既已决定“告老还乡”,何必再管这些闲事儿。

李清照却欲言又止。不是她不忧国,但毫无权柄的一介女流,除了跟着丈夫回乡,又能做什么呢?

潘小园却直接打断了赵明诚的幻想:“官人恕罪。你们还不能走。我方行军路线是机密,今儿让你们撞见了……”

赵明诚一怔:“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旁边几个好汉七嘴八舌笑道:“俺们嫂子信你,可你队伍里几十个脚夫镖师,俺们可都不信!委屈委屈你们,跟俺们住一阵子吧!也许过得一阵,你还能官复原职呢!”

李清照爽快认命,笑道:“潘六娘子生意上的人品我们信得过,想必今日也没什么恶意。我们无官一身轻,便耽一阵子也无妨。只求各位大哥一件事:车子里的金石古玩,在我夫妻眼中是无价之宝,拿到市场上,却也未必能卖得出价钱……”

潘小园即刻会意,忙道:“好说!给你们好好看管,绝对不会让人抢了。这年头不太平,你们便是行路也不安全。等风头过去,我们若有闲余人手,也可以派去帮你们护送保镖,直到回到山东老家。”

说着回头叫人:“董蜈蚣!”

董蜈蚣如今也是不大不小的头目,手底下一二百号人。听她召唤,赶紧过来:“大姐?”

赵明诚夫妇大喜。这帮人看起来可比他们雇的那几十个保镖靠谱多了。

安顿好赵明诚夫妇,代号“靖难”的军事政变行动,就在京师脚下静悄悄地展开了。

再让萧让、吴用等人编成朗朗上口的歌谣,悄悄的在的乡村小儿中传唱起来。

联军的中军大帐设在隐蔽的山沟沟里,外面是杂草灌木的伪装,野兽鸟鸣之声不绝于耳;进去以后才发现,里面几十位当世高手林立,一点点策划着一场本朝史无前例的政变。

一张巨大的东京内外城地图平铺在中间,上面插满了各色小旗。潘小园见其中“大相国寺”的位置标得不太准确,大大方方过去,把小旗儿往左挪了一寸。

联军里到过东京城的寥寥无几:绝大多数明教兄弟从没渡过长江以北;田虎的各路部下基本上没出过太行山;梁山人众倒是有偶尔去东京出差办事的,也从来没机会把整个城市看全过。

唯有林冲是在东京长久居住过的,另外潘小园、燕青、周通、方金芝、包道乙,这几位也曾在东京经营暗桩,熟悉京城的道路建筑。鲁智深虽然曾在大相国寺挂单,但多半时的间都在那菜园子里耗着,没怎么出去逛过。

因此这几人合力,绘出一幅完整的东京城地图,供联军部署作就战计划。

当然,还有潘小园在东京以岳飞的名义购买的各处房地产,凡是空置无人的,也都标了出来,作为联军部队行动的据点。

派去京城探听风向的细作也都先后平安归来了。再加上赵明诚所透露的朝野风向,联军迅速制定出了行动方案。从外到里,由粗到细,每个人肩上都担了任务。

岳飞已经带人出发,负责清除控制城外厢军主要驻军点。五名梁山健将——董平、穆弘、雷横、杨雄、宣赞——带领田虎旧部,同时出兵,控制陈桥、东明、封丘、方胜、白沙五县。明教诸部则化整为零,藏匿乡间,截断可能出现的报信求援之人。

一个个好汉被召进帐里,接到任务之后,一个个严肃离开。

等到最后,外面终于渐趋寂静,帐子里也空荡荡了,潘小园忍不住问:“那我……我也有任务么?”

“也有。”武松答得毫不含糊,“你过来。”

她急忙听话地凑过去,心里头打鼓,神情装得淡定。

武松才觉出来,方才是用命令部下的口气跟她说话来着。但一时间也转换不过气场。没想到她还挺入戏,胸脯一挺,笑问道:“二哥有何吩咐?”

她想想,说得也是。若真的有人对他“进谏”什么,那必定是希望武二嫂子面子上越艰苦朴素越好,才能起到带头作用,忽悠大伙争相效仿。而他的思维呢,正相反,护短怕她受委屈。

可见这人不是混官场的料。

有小兵跑来请示梁山军负责的那一部分城防事务。武松毫不避人,就当着她的面儿一一指示下去。他如今发号施令也越来越熟练了,再没有当初那种僭越小心的语气。

嘴角不知不觉凝出一抹笑。转头看他,眉梢结着风霜,眼角含着思虑,那天真任性的少年感早就慢慢褪去,藏进了眼窝深处。

器宇轩昂的那么一矗,面部的线条无一不硬朗,魁梧厚实的身板稳如山岩,真像个以假乱真的将军。就连手中捏着的那两张白面大饼也不显得违和,而是给他添了些平易近人之色,成了个与兵士同甘共苦的亲民将军。不由得咽咽口水。手里那粥似乎也变得香些了。

她看着城头旌旗招展,听着士兵一阵一阵的操练喊号,忽然想,倘若世道不弄人,倘若武松还是阳谷县一个小小步兵都头,值此天下大乱之际,他——会不会毅然从军报国?会不会丢下那好容易经营来的安稳日子?

她毫不犹豫地下结论,以他的性子,肯定是会不顾一切抄刀而起的。可随即又觉得未必。倘若不是在梁山上这一番磨练,倘若不是在江湖上沉浮这么多年,他或许依然是那个年少气盛的愣头青,景阳冈上打打老虎,阳谷县里捉捉小偷,直到发现,县衙里坐进了不认识的异族人?

想来人都是会成长的。自己也算是陪他长大了吧。随后也觉得有点不切实际,讪讪笑笑。以武松的看法,当然是鸟位谁坐都一样。倘若把那位子打造得足够宽敞些,让全梁山的兄弟都坐上去也无所谓。倘若那人坐上去之后还能被拉下来,那么让方腊方教主坐上去体验一把,他也没什么意见。

但若要他武松真的扶一个人,终生坐上那位子,不论日后再有什么枝节都不许反悔——武松想了一圈,除了已故的周老先生,还真没有能让他彻底放心服气的人选——包括他自己。

但平日里偶尔听萧让、柴进他们讲讲史,也多少知道,古今大部分皇帝其实都是普通人,尧舜禹汤毕竟是凤毛麟角;只要用对了贤臣,自己不昏庸、不作死,就算得上史书里称赞的明君了。

杂七杂八把这想法跟她说了。潘小园当即目瞪口呆,回不过神来。心中默默计算,离民主议会制和换届选举制的普及,还有多久。

还是摇摇头,狠心给他泼冷水:“这个……以后也许有希望。但眼下来看……大约不会有人买你的帐。”

潘小园觉得不该感到委屈。从来到这个世界,让她委屈的事情多了,当然有些是她自找的;明明可以恪守规矩、随波逐流,她却偏想活出点不一样的色彩。旁人不理解,那就任他们不理解,反正她自己过得好不就行了。早就练出一身厚皮,抵挡外面的唇枪舌剑。

可在武松面前呢,这份厚脸皮便不那么尽忠职守。他的每一句哪怕最轻微的质问,都能轻轻易易的穿透进那层保护壳,把她的身体刺得小小的一痛。

——当然,这也是她自找的。谁让这人生得太高大,在她心里死乞白赖的占了好大一片空间,遮空蔽日的推都推不走呢?

所以委屈也是自作自受。见他还横眉冷对的,本能的就想再去抱他,降下身段,软软糯糯柔柔的声音求他。知道他最终大约是会妥协的。顶天立地一个大男人,跟她一个小女人计较什么呢?

但还是压下了这一波冲动。武松是最不喜欢让人在情感上要挟的。跟他打感情牌,就算这次勉强过关,以后也只能一直被他当成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女人。他也禁不住一笑,笑容又马上泯去,指着地图东沿旧曹门,说道:“你和金芝公主、孙二娘、还有其他二十人,扮作进城逛市场的村民,清晨从此处入城。你熟悉东京街道地理,须指点他们到达相应的地点,然后你回到曲院街宅子别出去。事成之后,我去那里找你。”

潘小园默默记住。大家分批次进城。每一批进城的人马都需要一个向导带着。她便是其中一个。

问武松:“天黑会合时,你也会来吗?”

她仍是觉得不太妥帖,又问:“倘若……不成功呢?”

“那大伙便分头逃出城去。我依然会去那里接你,然后一起撤。”

她抬头看他脸色,轻轻松松的一点没犹豫,仿佛计划里根本就不存在“撤不走”的可能性。

武松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又笑道:“倘若我来不了,也会派人救你出去,别担心。”

她一张脸刷的白了,连忙伸手掩他的嘴:“说什么呢!”

捂着心口,还砰砰跳呢。

忽而又明白了。所谓她的“任务”,其实就是让她安安全全地待在一个稳妥去处,直到行动结束。在这当口,她这个毫无战力的后方人员,只要不暴露身份,不拖累大部队,就是立功。

她觉得倒也不难完成。每当她觉得自己其实很怂的时候,又总能被这人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所感染,中和成一派淡定的宠辱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