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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宁听着陆玄的话,眨了眨眼。

有些古怪。

陆玄的话,似乎也是话里有话,也是故意这么应对。他有些怀疑,只是不够确定。

甘宁轻轻晃了晃脑袋,抛开脑中的杂念,决定按照自己的节奏推进,沉声道:“陆太守,我麾下一个老兄弟受了箭伤,伤势很重,性命垂危,请陆太守救他一命。”

陆玄吩咐道:“把人带过来。”

甘宁眼中掠过一丝的期待,吩咐道:“去,把贺老六带过来。”

士兵去带人,不一会儿,贺老六被人抬过来。贺老六看模样三十开外的年纪,模样敦厚,骨架很大,可是已经瘦得皮包骨头,躺在一块木板上,身上盖着污秽的被褥。

贺老六整个人蔫蔫的,双眼无神,已经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尤其是贺老六的衣服很旧,因为长时间没有洗澡,身上都已经有了一股浓浓的味道。

在贺老六被带到陆玄身边的时候,甘宁就死死盯着陆玄,观察陆玄的反应。自始至终,甘宁都没有在陆玄的脸上,看到任何的皱眉和嫌恶。

甘宁对大族的人是有些了解的。

这些大家族的人,这些士人,自诩是人上人,高高在上,看不起当兵的狗腿子。更何况,贺老六身上脏得很,已经是发臭了,又受了伤,即便甘宁都有些难以忍受。

甘宁注意到周泰和吕蒙等人的神态,这些人闻到味道,都有些皱眉。

然而,陆玄依旧没有变化。

陆玄神色平静,问道:“这位贺兄弟的箭伤,是什么情况?”

甘宁迫切的回答道:“贺老六的左臂中了一箭,伤势扩散,伤口糜烂化脓,他昏昏欲睡,已经是命悬一线,请李太守帮忙。”

陆玄直接蹲下来。

他掀开盖在贺老六身上的被褥,又掀开衣服,看到了肩膀上的创伤。箭头已经拔出来,可是箭头挨着的一片烂肉,已经有巴掌大小,而且全部糜烂,都已经化脓浮肿。

陆玄面色严肃,问道:“甘宁,没有找医师诊治吗?”

甘宁神色无奈,握紧了拳头,说道:“贺老六受伤的时候,我用金疮药敷了。可是,没有起到作用。我去请医师诊治,没有人愿意来。最后,我干脆绑了个医师,然而医师诊断后,说病入膏肓,只能等死了,因为压制不了病情。”

陆玄盯着贺老六,问道:“能说话吗?”

“能!”

贺老六沙哑回答。

声音有气无力的,很是艰难。

陆玄点了点头,又摸了下贺老六的额头,虽然贺老六昏沉沉的,好歹暂时没有发烧。他心中庆幸,如果是已经发烧了,那才难办。其实伤口扩散到了这个地步,已经靠近了这个趋势。

病情加重,一旦发烧就很难治。这时代没有治疗感染的抗生素,而且,也找不到华佗这样的医师来救治。

陆玄眼神笃定,说道:“你的病很重,如果放任不管,可能很快就死了。我现在接手治疗,有一定的机会活过来,你要赌一把吗?熬过去,你就能活蹦乱跳的。熬不过去,你就得死了。”

“我赌了。”

贺老六鼓起全身的力气说话。

他其实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因为和他一样受了箭伤的人,已经死了两个。

唯独他,还在熬着。

以往贺老六受伤,都是伤口很快就结痂恢复。唯独这一次,一直拖着,好几天都无法恢复,反倒是慢慢的恶化,而且用了金创药也不见恢复。

医师来了都说救不了。

陆玄再看向甘宁,询问道:“甘兄,我再问你一次,是否让我救治呢?毕竟,这是你的士兵。”

甘宁愣了一下。

他早就见惯了生死,虽然对兄弟的死亡也痛心,可这是没办法的事儿。他对贺老六的伤,早就不抱希望。之所以把贺老六带出来,只是因为贺老六浑身酸臭,他想要借此看一看陆玄的态度,是否会一副弃之如敝履,一副厌恶的姿态。

没想到,陆玄没有半点的厌恶。

反倒极为热忱。

甘宁回过神来,心中有些感动,郑重道:“陆太守,贺老六就拜托你了。”

陆玄说道:“我只是负责引导和安排,具体的操作我不行。要救治贺老六,得找一个手稳的人。”

甘宁说道:“我来。”

他心中忽然升起了希望。

万一,成了呢?

他莫名的有些相信陆玄,因为陆玄和他不一样。他即便读过书,也是狗腿子,也是一个武夫。

陆玄不一样,是大家族出身。

陆玄吩咐道:“我们的两艘船,先找一处能靠岸的地方停下,在岸边找一处空地,搭建一座帐篷,才好救治贺老六。否则船上摇摇晃晃的,不好安排。”

甘宁说道:“我听陆太守的。”

“所有人听令,松开爪钩,两艘船立刻靠岸。”

锦帆兵收回钩爪,抽回甲板,继续往前行驶了一段距离,就找了处适合停靠的地点靠岸。

甘宁吩咐人在岸边搭建帐篷,把贺老六搬入帐篷里面。

陆玄跟着一起来了,看着躺在木板上的贺老六,吩咐道:“先烧一盆热水,给贺老六擦洗身体,换一身干净清爽的衣服。即便要死,也得干干净净的死,怎么能随意不管呢?记住了,擦洗身体的时候,伤口不能沾一丁点的水。”

甘宁讪讪一笑,说道:“陆太守,擦洗倒是没问题。可是我的船上,没有多余的衣服。大冷天的,许多兄弟衣服都不够穿,哪有多余的。而且兄弟们身上的衣服,一般都一直穿着。”

陆玄看向吕蒙,吩咐道:“吕蒙,你去拿我的衣服来,再取两坛飞仙酒,我有用处。”

“喏!”

吕蒙带着黑甲兵去行动。

甘宁见状,也跟着安排了下去,锦帆兵烧了热水,给贺老六擦洗,然后换上衣服。

贺老六穿着暖和干净的衣服,精神头恢复了一些。虽然他的脑袋有些眩晕,仿佛随时要死去,可是他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看向陆玄的眼神,更充斥着感激。

“陆太守,谢谢您。”

“我贺老六烂命一条,没想到,能穿上这样的好衣服。如果现在死了,也值了。那些死去的老兄弟,死的时候能有一床竹席裹着身体,没有曝尸荒野,都是天大的万幸。”

“我能这样死,到了地下,恐怕看起来,也是个有身份的人。”

贺老六絮絮叨叨的说话,呼吸有些急促,说道:“我感觉撑不住了,谢谢陆太守。”

甘宁听到后眼睛一下湿润了。

他的兄弟死过很多,大多数的人死后直接埋掉,绝大多数的人下葬都是竹席裹着就下葬了。

这是无奈之举。

陆玄眼神凌厉,掷地有声道:“有我陆玄在,你死不了。如果你的心都死了,都怕了,谁也救不了你。你不怕死,那么就算阎王来了,也带不走你。我听说,锦帆贼悍不畏死,连死都不怕,怎么这时候,反倒是一副怂包没卵的模样呢?”

这是骂人的话。

可是甘宁和麾下的锦帆兵听到,神色感动,看向陆玄的眼神更多了一抹认可。

贺老六听到陆玄的话,眼中也浮现出了一抹神采,鼓起力气,高声道:“陆太守,我一定能活下来。”

“我期待你能活下来。”

陆玄点了点头,他看向甘宁,吩咐道:“现在,有两件事。”

甘宁道:“请陆太守吩咐。”

陆玄沉声道:“第一,把贺老六伤口肩膀处的衣服直接剪开,露出受伤的地方,要全部露出来。”

“第二,找些烂布条,洗干净后扔到滚水里面煮一遍,再用飞仙酒打湿了布条,一点点的清晰化脓的伤口。之前的金创药必须洗掉,把化脓的烂肉洗干净。”

“另外,还要准备些煮过的布条,烤火烘干。等伤口处理完,要用这样的布条包扎。”

甘宁听着陆玄的吩咐,心中不理解,内心更是莫名的有了信心。

他觉得,似乎能行。

甘宁吩咐下去,锦帆兵迅速的准备,然后小心翼翼的处理伤口。陆玄站在一边,一点点的指点。他对伤口的清理和治理,其实没有办法,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用了两刻钟多点,一切才处理完,贺老六因为伤口的清洗,疼得龇牙咧嘴的。他的嘴咬着一根木棍,额头上已经大汗淋漓,整个人无比的难受。

可是,他一声不吭。

陆玄看在眼中,也是赞叹,贺老六是个硬汉。

陆玄看着处理妥当的伤口,再一次道:“甘宁,现在是最后一步。你让人把贺老六绑起来,不能让他动弹。然后,点燃一根蜡烛,准备两把匕首,把匕首烧红,轮番更换匕首切掉所有的烂肉,最后再撒上金疮药。这是最关键的,而且这一步的操作,不比厮杀轻松。”

甘宁郑重的点了点头。

他从身上取出一柄匕首,又讨要了一柄匕首。

虽然甘宁不懂陆玄的安排是什么,可是听起来,好有道理的样子,他直接选择了相信。如果陆玄不愿意帮忙,完全可以不管的。

陆玄亲自安排,大费周章的忙碌,甘宁相信陆玄。

烛火点燃,甘宁拿着一柄匕首烧得滚烫通红,稍微缓了一下,调整好气息,走到贺老六的身边,沉声道:“老六,能不能活下来,就看这一次,你要坚持。”

贺老六咬着木棍,郑重点头。

甘宁匕首落下,因为匕首烧得滚烫,当切到烂肉的时候,一瞬间就嗞嗞冒烟。

剧烈的痛苦,传入贺老六身体。

“啊!”

凄厉的惨叫,回荡在营帐中。

即便贺老六咬着木棍,可是匕首切割烂肉的痛苦,他完全无法承受。这样的痛苦,远超清洗时的痛苦。剧烈的痛楚下,贺老六身体都不断的抽搐着。

豆大的汗珠,从贺老六身上流出。

甘宁心头一颤,因为感受到贺老六的难受,他有些受影响。

“稳住心神,这个时候,不能有丝毫的松懈,你必须稳健迅速的割掉所有的烂肉。速度要快,入手要稳,不能停下来。”

陆玄的声音传来。

甘宁深吸口气,迅速调整自身的状态,继续下刀。他毕竟是上过战场的人,心理素质好,很快稳定了心神,迅速且稳健的下刀,继续处理烂肉。

贺老六嘶吼了一阵,再也扛不住,疼得昏死了过去。

这倒是有利于甘宁清创。

甘宁一点点的割掉烂肉,借助灼烧的匕首完成了烂肉的清理。

“呼!呼!”

甘宁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他大口大口的喘息,额头上大汗淋漓,手都有了轻微的颤抖。

陆玄看着甘宁的模样,接过金疮药,均匀的撒上去,又取了已经煮过且烘干的烂布条,仔细的包扎好伤口。他看着整个人陷入昏迷的贺老六,吩咐道:“伤口已经处理完,今天到明天是最关键的。”

“今晚上熬过去,如果不发烧,人就没什么了。如果晚上发烧,用飞仙酒兑水,给贺老六擦拭身体。能不能活下来,就看明天了。”

甘宁听着陆玄的嘱托,心中没了之前的考验心思,只剩下感激了。

扑通!

甘宁跪在地上,叩头道:“陆太守救了贺老六,等于是救了我。救命之恩,甘宁感激不尽。”

扑通!扑通!

其余的锦帆兵,也全部跪下。

八百锦帆不是血脉兄弟,可是战场上相互扶持,胜似兄弟一样。陆玄救了贺老六,一个个都心中感激,叩头道:“陆太守救命之恩,我等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