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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因此忧心忡忡。

但接下来很长的时间,李明都再没见过百合。等到与栀子朝夕相处渐久,他便把百合抛到脑后,而意识到立在他面前真正严肃的现状乃是——

他该怎么面对栀子。

尽管栀子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能把他拎起来一阵小跑,尽管在不定型这一种族中,父母与亲族的概念都淡薄到极点,但随着每一天的过去,他都能看到栀子的身躯逐渐庞大,她的外皮也在缓慢地硬化,仿佛变成了某种为了保护自身的盔甲,同时,栀子包裹其他物质的能力与变化自己身躯的能力都在变弱。

一个月后,栀子变得无比迟钝与缓慢。李明都惶恐地跑到天球的内部,向克里希那大师求教为什么栀子的体内出现了三个庞大的核时,克里希那大师淡淡地反问:

“你没见过你的父母或其他任何一点有类似现象的人吗?”

李明都发愣,忧虑和恐惧充斥了他的内心:

“我想不起来,我不知道。”

大师叹了口气,说:

“这是生息了。你的姊妹进入了生息期。”

谈话的时候,人间正值黄昏。从远远的地方,传来不定型们的呼喊和一种细微的几乎听不到的消化东西的声音。这笨拙的不定型顿时一震。那些让他无比厌恨的属于人类的思想在短时间内全部、重新、疯狂地涌了上来。在人的思想里,存在着家族、父母、亲子、妻子、孩子、爱情、亲情、哺育、养育这些在不定型的社会里几乎不存在或者就算存在也很少会听见的概念。

这些概念让现在的他战栗,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也就是说栀子会生出小宝宝吗?”

“是的。”

他又急切地猜道:

“是不是因为之前阿美西亚天球在移动的时候?那时,我感到了眩晕,但在昏迷前,我闻到了很多很多的香味……香味是什么?为什么会有香味……”

克里希那大师从未见过会因此惶恐的不定型,也很少会听过小宝宝这类生造的不定型语中不存在的词语。他以他一贯的学术性口吻回答道:

“你闻到的香味,在第一中央那里有个专名,叫做产生素,是我族和其他许多动物在成熟后会分泌的信息素之一,是一种正常生理现象。它的分泌意味着像栀子这样的牝者已经做好了生息的准备,她们的体内已经出现了原始的胚底。这种胚底存在的时候就会分泌产生素。有一部分会散发出去,有一部分则会被身体重新消化掉。”

顿了一下,大师继续解释道::

“这算是一次有误差的尝试。在阿美西亚启动前,我们按照研究结果,将天球内部的环境、不论是温度、湿度、气压都设定为对于不定型来说最为适宜的环境,但忘记了这最适宜的环境会诱发我族的‘分裂趋向’。正常来说,分裂趋向不会那么密集地形成,而是在一个长周期中分批次地出现的。”

“可是,为什么是在迁徙快结束时才有?”

“这简单呀……”克里希那大师心想这孩子的脑子不灵光了,“因为一开始,我们的身体还在适应环境忽然的好转,当然没法立刻做出反应。胚底的酝酿需要时间的推移。”

慌不择路的人哆嗦了一下,他继续问道:

“分裂趋向是什么意思?栀子会裂成两半吗?我以为应是像……是像地上的动物一样。”

大师失笑了:

“没那么恐怖,孩子,这就是普通动物的生息冲动的意思。在很古老的过去,大概是第一中央还没诞生的时候,先祖不定型们认为我们的生息是直接从自己的身体中裂解出一个与自己完全一致的‘自我’,所以他们称之为分裂趋向,而把其他动物的称之为生息冲动。现在我们只是沿用这一词汇罢了。”

“那后来呢?”

他呆呆地问话,好似回到了过去疑惑自己是不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孩子的时候:

“后来自然证明他们是错误的……现在我们知道这是一回事儿,这不是很显然的吗?”克里希那大师笑道,“尽管过去确实有一段时间,单靠牝者自身就可以分裂后代。但假如只是分裂的话,那么所有的我们岂不都该是一样的?并且数万年后的我们理应和数万年前的先祖依旧相似……然而你和你的姐姐是两样,我和你也是两样的,既不会得到相似的记忆,也不会拥有一模一样的外形,全部的一切也都是从头开始。任何复杂到像我们这样的高等动物,都不可能简单地依靠分裂还能维持内部的器官结构不会损坏。”

这些都是没有用的信息。他唯一了解到的只有栀子身上所发生的就是他所知道的某种事情了。一阵冷气窜到了他的头顶,他神经兮兮地问道:

“那我该不该为栀子做些什么?”

大师平淡地回应道:

“寻常怎么做,现在就怎么做。”

他惘然地听着。而那些来自于可恶的人类的古怪的设想仍然萦绕于他的脑海中,让他不能安宁。

那时,阿美西亚在赤道平原地带已经站稳脚尖。周边基础矿层已被不定型这一种群摸遍,矿场与阿美西亚的临时隧道也已设立。建设走上正轨,最多的不定型已重新开始那原本的咀嚼金属与哺育珍珠的生活。

天球在未启动时是不准居住的。

大多不定型两两三三地住在阿美西亚的金属外壳,或者周边的岩土之中。住在一起的理由在于安全性更高,可以守望相助。李明都和栀子遵循了传统,一起从岩层里敲出挖出一个小窝来。小窝里,堆了些花花草草,也是它们储备的有机食粮。

他沿着岩石往回走的时候,小窝里的栀子冲着他眨了眨眼睛:

“你去找大师啦!”

“嗯。”

“问了些什么呢?”

面对栀子,忧虑和恐惧重新升上了他的心头,他小心翼翼地说道:

“就是想知道一些我们是从哪里来的、这个问题。”

栀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思维发散开来了:

“呀,你真厉害呀,信,从小时候起,你就总是能想到些奇特的事情来。那我们是怎么来的呢?其他的动物们又是怎么来的呢?”

说完,大团子就在小团子亲昵地蹭了蹭,又蹭了蹭。变硬的皮肤显得有些粗糙,在身上摩挲的时候,像极了他记忆里人类的长满茧子的温柔的大手。

地下熙熙攘攘热闹得很,地上却已一片沉寂。正值壮年的太阳已沉入了地平线的另一端。高不可攀的夜空中,碧蓝的繁星正闪烁着它们的眼睛。许久,地上才有一点声音,是不久前出发与第一中央交流的黑天大师回来了。

他和他的队伍在河面上挪动的时候,这硕大的不定型不自觉地抬起目光,望见了夜空中最亮的那颗小点。

“薄暮集里所记载过的……”

他呢喃道。

“无上明星。”

黑天大师的归来,带来了大批第一中央的最新成果,这些知识里就包括了不定型的演化历史,也是他要传授的数门课业之一。

李明都其实没有兴致,但栀子却把他原先说过的话记了下来,拉着他一起去听课。

大师说了很多有趣的事情。譬如,按照第一中央的研究,不定型这一种群,牝性的染色体是牡性的两倍,一般具有两种染色体。而牡性通常只具有一种染色体,极可能只是在数十万或上百万年前因为一次偶然的突变,才从牝性不定型中彻底分化出来的种类。

“这是从哪发现的呀?有什么证据吗?”

栀子好奇地问道。

“证据就是我们曾经讲过的化石。我们的身体很难留下完整的化石,历史为我们留下的大多是一些残破不堪的痕迹,但近年在西大陆长昼半岛的煤系地层中,第一中央有幸发现了一个早期不定型的聚集地。这个聚集地在过去可能是因为一次火山喷发的缘故,整个被掩埋在地下数百米的深度中,里面的生物留痕极为丰富,与今日的我们大为不同,可能是我族历史一个重要的中间状态。”

他一边说,一边传递图像。

“等到第一中央细细研究后,第一中央却发现这里面疑似幼年期不定型的化石并不具有性别分化。你们也知道我族的性别特征有许多,个体的大小,体内‘营养体’这一器官的形状,外表皮的纤维类型,信息素的分泌都有区别。但长昼半岛的幼年不定型不具备这些特征。”

“而另一方面,成年期的不定型化石则颇有讲究。首先,我们只发现了一种,一种理论上接近于现代的牝性不定型化石,每一具不定型皆为此类。第一中央一度在想,牡性的个体难道全部粉碎了吗?但有位大师敏锐地发现了在所有牝性的化石中,都存在一个近乎于器官的微小的现代的不定型所不具有的复杂到了极点的营养体……”

越来越多的图片从各个角度展示了第一中央从火山岩层深处挖出的化石。藉由发生在远古时代的火山喷发,矿物质填充了当时长昼半岛不定型的身躯,将之全部的掩埋,从而得以十万年或百万年以上的留存。石头内部还留存着古代不定型的纹理。

他们都看到古代不定型的体内存在着一个异常膨大的器官。

“第一中央至今还在猜测前者是如何变成后者的。他们的初步结论是不定型先祖的先祖在出生时并不存在牝牡之分,如果存在,那也该是由后天决定的,其中一部分不定型分化成了寄居在牝性体内的牡性。之所以如此猜测,是因为在海洋动物的早期化石中存在类似于该情况的可供参考的先例,譬如古螠虫。但真正的情形如何,都是在摸索中的了。”

话音刚落,化石的图像从众多不定型的面前飞旋,逐渐凝结为第一中央进行想象与猜测后进行还原的数十万年前的不定型的真容。

这一真容向后飞跃,来到三十万年前硅镁玄武岩层不定型与七百万年前夜半海岸不定型的中间,填充了这条远古之路。

接着,存在于这颗星球的无限的生物的分化在前后一一呈出,犹如一张巨大的螺旋的树状的图谱,而其中不定型所走过的分化的路,在这张巨大的树形图中只不过是一根小小的枝丫。

这个消息叫正在听课的不定型们感到目眩。

栀子听得似懂非懂,好一会儿,她好像想明白了什么,而兴冲冲地对着李明都说道:

“怪不得我总是特别亲近你,原来我们应该就是一直在一起的呀!”

李明都的心思全然不在这里。

他惊骇地看到这张图谱中有着叫他作为人类的记忆感到熟悉的图像。尽管都是不定型对古代动物的想象复原,但依稀可以看到一些猫科动物的、恐龙动物或鸟类动物,还有类似猿猴的动物的影子。

它们不是虫子,李明都不关心虫子的样子,所以认不出来。它们也不是那些棘皮的、腔肠叫人类恐怖的模样,它们在人类的记忆中分外亲切,它们是人类文化的一部分。

但它们的枝丫在这谱系里不突出,断断续续好似是还没有做出谁演化成了谁的判断,孤立而短暂,彻底淹没在广阔浩渺的谱系之中,不见踪影。

黑天大师还在讲解不定型的进化论,李明都猛地问道:

“老师,老师,这些、这几种,这几类的动物现在都在哪里呢?”

黑天大师缓缓地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这个奇怪的年轻人身上。

它平静地说出一个理所当然的结论:

“一个不剩,全部都灭绝了。我们的星球上发生过几次大规模的集群灭绝事件,在数千万年前,或数亿年前。一个种类,一个大类的动物,往往在过去的某个时代会彻底地蒸发与消失。”

至于时光最是爱把过去埋葬。

李明都还要追问,天球外有不定型匆匆靠近。他跑到黑天大师的结点边上,大声呼喊道:

“委员,稍等,有急事。哨员发现了、发现了第四中央的身影。第四中央早在我们之前,就在我们旁边的中大陆横断山脉之间栖息了。他们在地下已经挖出了很大的建筑,第二中央没有告知我们这件事情!”

黑天大师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慢吞吞地宣布今日的课业结束,他没有布置所谓的大作业,而是自个儿思考了很久,才在汇报者的催促下走出天球,与其他在外的大师一起商量情况去了。

李明都与其他的不定型好奇地跟到他们后头,跑到了陆地上。傍晚的平原散发着冷冷的草香,平原靠东一侧的横断山脉是光秃秃的,陡峭的孤峰、群聚的奇石还有河流深切的岩层已映满了沉静又朦胧的暮光。

大师们正在指点其中深藏的高塔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