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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江坐在榻榻米上,和已经二十三岁懒洋洋提不起什么劲的朱雀天皇面对面坐在棋盘前,等坐在中间的像裁判一样的藤原的棋师教他们下棋。

朱雀天皇其实会下棋的,但实际上棋艺很差,他很了解自己的处境,老老实实的活着,什么都不太在意。

藤原的这位公子年纪不大,看起来应该是十五六岁,但是棋艺高超,有些怯懦,除了讲棋的时候以外几乎没有说话。

还长了副好样貌,黑色的长发,眉目秀丽,最主要的是他姓藤原,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被选来成为陪天皇和贵族下棋的棋待诏。

再远一点的地方,坐着老熟人太政大臣藤原忠平,他在房间的一角自己给自己煎茶泡茶,以担心陛下安危为由要求留守皇宫,声称,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保卫陛下,至于真实心思,这个房间里大概也就那位藤原家棋待诏看不出来了。

那位棋待诏声音听起来十分悦耳,就是有些胆小所以一直下意识压着声音不敢惊扰房间内的另两个人,专心致志的教导着完全不懂围棋的富江。

富江在他的耐心教导下逐渐感觉到了一点围棋的乐趣,朱雀天皇却已经兴致缺缺。

闲了好一阵,侧坐着的他的把玩着棋子,没有忍住无聊,向他对面带着面具的神子提问:“听说神子这段时间都在外历练,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富江愣了愣,藤原棋待诏立刻很有眼色的不再说话,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富江开始思考,路上有没有什么时候用来讲讲又不会吓到人的故事。

那边看似沉稳的藤原忠平也终于如愿的找到机会看了过来。

连藤原的棋待诏都向往的看向他。

富江想了很久,想到了雪女,还有后世的故事。他开口:“我曾路过一个村庄,听到了这样的一个故事……”

几人都被他的故事吸引。

富江的故事,是雪女的传统故事。

男人与同伴在雪山迷路,在某一山洞过夜,熟睡之时美貌却浑身冰冷的女人到来,同行之人在这个夜里陆续被杀掉,男人祈求雪女放过自己,因为家里还有年迈的母亲,自己如果抛下母亲死去,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心,或许是被他的孝心感动,雪女答应了:我可以不杀你,但是你不能说出见过我这件事情,如果有朝一日你说出来,不管你在什么地方,我都会杀了你。

男人答应了,在山洞里独自熬到天亮,跌跌撞撞的逃下山,不管是什么人问他,都不发一言。

他照顾着母亲,直到母亲去世,正常的娶妻,有了两个孩子,孩子越来越大,在某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寒风侵袭家里,他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男人开始怀疑多年前的那一夜里,同伴或许就是因为过于寒冷被冻死,自己只是在生死之间产生了幻觉。

所以在妻子问起的时候,他提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听完故事,原本温柔的妻子脸变得阴沉,一如多年前那个夜晚出现在山洞中的雪女。

富江的故事到这个地方戛然而止。

“那个男人被杀掉了吗?”朱雀天皇已经沉浸到故事里,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后面的故事。

富江反过来问他:“陛下觉得呢?”

藤原忠平自觉得已经看穿了富江故事里的漏洞,也已经不知不觉蹭蹭到了这边,自得的笑着说:“既然神子能知道这个故事,那男人应当无事吧。”

听到这话,朱雀天皇打了个哈欠,刚刚上来的兴致瞬间下去了,虎头蛇尾的故事。

藤原棋待诏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始终是那副温柔的笑容。

“呵。”富江也跟着笑。

太政大臣以为富江是在附和自己,正意满之际,却听到富江再次开口:“谁说是男人讲给我听的故事呢?”

室内沉默了大概三五秒的时间。

朱雀天皇打哈欠的嘴张到一半,愣愣的回头看向富江。他好像懂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懂。

藤原棋待诏也是一脸的迷茫。

藤原忠平却反应了过来:“告诉你这个故事的人是故事中的雪女吗?”

“诶!”藤原棋待诏被这一点拨震惊到,然后又马上捂住自己的嘴。

幸好其他两人没有注意到他。

朱雀天皇再次提起了兴致:“雪女好看吗?”

富江点头,伪装成普通妇人的雪女也很漂亮哦,和京都的贵女们是不同风格的美人。

朱雀天皇的手指在棋盘上点了点,轻轻开口:“真有趣呢。”

很快,他又追问:“后来呢?男人到底有没有被杀掉呢?”

富江摇头,“故事就到这里吧,知道得太明白就没有意思了。”

富江不确定遇到的雪女和雪女的丈夫是不是就是传统故事里的雪女,他到底是神子,从他口里说出来的话,搞不好会带有几分命运的轨迹,所以还是不说为妙。

朱雀天皇也不强求,反而问:“还有别的故事吗?”

富江点头,但是看向了房间外直对走廊的障子门,“看来安倍阴阳博士和博雅已经回来了,其他故事不如明天再听吧。”

其他三人一起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两道人影已经倒映在了门上。

“陛下,今夜已经安全了。”

响起的是源博雅的声音。

富江立刻低头对房内三人行礼,表示自己准备与那两人一起离开。

朱雀天皇没有说什么,挥挥手算是告别。

藤原忠平和藤原棋待诏同样跟着行礼,准备与富江一起离开。

三人一起离开房间,富江还记得顺手在门上拍一个结界。

藤原忠平也笑呵呵的表示:“虽然京都的结界都已经再次完善,但是夜里独行总是让人心惊,不如就辛苦神子载老夫一程吧。”

藤原棋待诏满脸懵,他不是要一起回去吗。顺路带他不就不算独行了吗?

富江笑了笑没有说话,因为带着面具,那点笑容甚至不能传递出来,他站到了源博雅的旁边。

单纯的源博雅立刻表示,“在下会一起送藤原大人回去的。”

他是真的没有多想,他还没有意识到藤原忠平对富江的心思,就是觉得大家都住在一条大道,一起回去会很方便。

藤原忠平找了个借口笑着解释:“夜里妖怪出没,总是要有能人护卫才是。”

虽然多一个人,但是也能让神子放松一些,不是不能接受。

源博雅上前了几步站在前面对他展示自己:“无妨,我也是常年锻炼,虽可能比不上赖光堂兄,但是也绝不是无力之人。”

因是来处理异常的,源博雅今夜准备充足,正式的朝服,头戴着有卷缨的朝冠,左腰挂长剑,右手握弓,身后还背着箭矢。要是给他上一副盔甲就可以直接上战场了。

“老夫自然是信任博雅大人的,但是术业有专攻对吧。”藤原忠平的笑脸都快僵住了:这个不懂事的皇孙!

安倍晴明在一边控制着自己不要笑出声,他自然能看穿老不正经的在打什么主意,不管多少次他都很喜欢源博雅无意识搞得别人说不出话来的样子。

为了防止源博雅以后是因为什么原因被人穿小鞋都不知道,晴明上前打断这个憨憨。

他笑容很轻,就像一副世家公子似的模样。“太政大人所言极是,就请让我和神子一起先送几位回去吧。”

藤原忠平顿感舒心,虽然比预想的又多了一个人,但既然神子愿与他同行,就没有关系了。

听到晴明这么说,富江没有反对。

晴明既然敢这么说,自然会有应对的方法的,他自己也不是没完全没有应对的手段,用不着反而自己畏畏缩缩的。

藤原忠平终于心满意足哄得了富江与他同车。

更妙的是,源博雅是骑马来的,没有跟他们挤在同一个车里。

稍微有些遗憾的是,为了不让神子反感起疑,安倍晴明和他带来的藤原家的小辈也上了车。

四个人的马车就显得有些拥挤了,他又舍不得让神子单独回去坐自己的马车,来时幻想了一路的起旖旎景象是不能实现了。

而且神子还一直在往窗外看,注意力根本就不在他身上。

富江的确是好奇平安京的夜景。

就算是有四方神结界镇守着,但是平安京的夜晚还是时不时的会传出鬼怪袭击人的故事。

难得他能在宵禁以后有夜游平安京的时候,自然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只是这一路上他就已经看到了许多不寻常的气息。

当然,最明显的一处在他身边,富江顺着那气息看过去,看到了在车内坐的十分端正的晴明,私下里是看不到他这么正经的模样的。

在神话故事的传说里,晴明公可是狐仙与人类生下的孩子呢,严格来说也能算是半妖吧。

注意到富江的视线,晴明轻轻的挑眉,似乎是在问,他在看些什么?

毕竟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外人在这车里,不好讨论一些不适合普通人听的事情,所以富江轻轻点了点头,又继续把视线移到了车窗外。

藤原忠平看着他干着急,多年的执念就在眼前,却还不得不保持这些该死的风度,一直低着头佯装欣赏手里的扇子。

作为年长者的他,不好直接打探神子的消息,也不能一直盯着他瞧。带来的这个小辈又是一个不会察言观色的笨蛋,明明是同龄人,居然也不知道跟神子多聊两句,害得自己现在就连神子的声音都听不到。

他完全忘记了,今天出门的时候就是故意带了这么一个性格单纯又话少的晚辈,为的就是能够让神子放松警惕又不招人烦。

藤原宅很快就到了,富江,晴明还有藤原棋待诏率先下车来等他。

就连源博雅都已经下马等在一边。

在场几人的官职都比不上身为太政大臣的藤原忠平。

其中的富江不要看他的身份是神子,也就在神道教里还值点钱,他其实还是平民,半点官职都没有。

“天色已经这么晚了。”藤原忠平假模假样的看了一眼高挂半空的月亮。用关切的语气说出了自己计划已久的想法:“神子若是再回神社也晚了,不如今夜就在藤原宅歇下吧。”

早预料到他会有这招的富江也很稳,微笑着婉拒:“若是直接上门未免太过失礼,况且今夜来时也已经与博雅约定过,要宿在他家,还是改日再带上礼品上门拜访为好。”

说完富江就抬起头,直勾勾的看着他。

他的神面在月光下白得发亮。

藤原忠平稍微镇静了一些,他笑着接受,表达了遗憾。

他想起了那一年满天神明为神子降下面具时的模样,他始终没有这个胆量,直接对神明的爱子伸出爪子。

最后只好眼睁睁的看着都飞到他家门前来了的神子,又转而跟着源博雅离开了。

要住在源博雅家是白天就说好了的。

原本是没有想要带上晴明的,但是晴明跟源博雅早在富江没有察觉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十分要好的朋友,所以源博雅的家里常备有晴明居住的客房。

而准备给富江的卧房甚至还需要下人临时打扫。

打扫的间隙,三人坐在一起聊天。

源博雅对着富江道歉,“抱歉,原本是没想到晴明会来住下,所以就没有再备房间。”

富江盯着他:“你原本是想我在晴明常住的房间将就是吗?我甚至不配在你的府上拥有一个房间是吗?”

晴明没有什么坐相的歪在一边看热闹。

源博雅连忙解释:“你误会了富江,这并不是晴明专用的房间。他还没有在我家过夜,我只是想他什么时候可能会来,所以提前备着,这个房间还没人住过。”

富江左手撑着榻榻米,抬起右手用宽大的袖口挡住大半张面具,就像能剧里面正在哭诉的女人一样,半边身子俯在榻榻米上,好像很难过的模样。

“他没来你都给他准备了房间,明明是我们先认识的,你这个负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