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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说那什么太枢宫的真神长离足智多谋,骁勇善战,翻手可为云,覆手可为雨,将其夸的出神入化,鼎鼎名声一说出去便能令人闻风丧胆。

人人都说这世间也唯有太枢真神能担待得起这个殊荣,可他们谁都没有问过太枢真神本人,是否愿意担待起这个殊荣。

我头一次听到外界这样评价自己,心中感慨之余,更想把那个到处传播此言的家伙揪出来,顺便教训她一顿让她不要瞎说大实话,为人最重要的就是低调。

怕也只有自己知道自己并没有那么完美,一个大写的懒字更是自己致命的缺点。因为懒,所以可以做到几百年甚至几千年不出太枢宫一步,这在旁人看来却成了一心一意坐镇太枢宫的负责表现;因为懒,所以经常不打算将头发绾起来,每当看到宝华天君顶着他那拉风华丽的发型走过时,要说心里没有一点小惊讶那是假的。还因为懒,也不怎么管着自己的一票徒弟,任凭他们自由创业丰衣足食。所以不管从什么角度看,我都不是一个尽善尽美的神仙,也不是一个好神仙。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整天下来都会被一道崇拜惊艳的目光监视着了呢?过去了太多年,让我有些记不真切,仅存在记忆里的是上仙干净的青色衣袍,和他怀中那可怜巴巴又丑巴巴的小鸟。

那青袍子的上仙并不是个喜形于色的人,他无论是对神界同僚、还是族中亲眷,都是一副类似我和你不熟的淡漠面容。听说这只黑鸟是青袍子的亲妹妹,这令我很意外。是了,换做谁都不能再一时之间将那皱乎乎的黑鸟,和烨清的元身那华美威压的火凤凰联系在一起。出乎意料的是青袍子对这个妹妹格外得好,为了将他妹妹托付给我,竟是难得的平易近人了些。我觉得甚有趣,便一口答应了下来。我应能对天发誓,起先我对这只黑鸟的印象,仅是感兴趣而已。

既然是初次见面,那我也便不能露出太多端倪。我笑容温和地想替它顺顺毛,这小家伙却分外不给我面子,当众啄了我的手不说,还惊恐受怕地瑟瑟发抖起来。我皱了皱眉,表示有些不解,难道现在的小朋友都不喜欢和颜悦色的态度吗?

青袍子又是难得的为我打了圆场,还重新抱着那小鸟儿极耐心地说了一大堆话,贴心温柔的模样这才像是个哥哥。我看着这一哭一急的俩兄妹,心情不由自主被渲染上了暖意,便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唇。并极为直爽地收它为徒,承诺会它照顾得好好的。

或许这样更令那小鸟以为我是个讳莫如深的人,突然就不哭了,清亮有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看,我也专心致志地盯着它,倒想看看能弄出什么名堂。它却道:“我这里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好报答你,要不这样吧。你收我为徒,教我本事,到时候我把我那颗绯玉之心送给你。”

我听了有些怔然,它却怕我不答应似的,连忙又添上一句:“就当我自愿,我不会收你任何等价物来交换的。嘿嘿,免费送。”

饶是我再稳的性子,听到这番语无伦次亦是忍不住笑。什么等价物,什么免费,这小凤凰才多大,就学来这么多古怪新奇的词。这却令我觉得开心,并愉悦。

开心和愉悦这四个字,蓦地在我脑海中划过,我有些陌生。

先前觉得陌生,是因为好久没感受。之后还会觉得陌生,是因为没有一天不在感受,在生活中出现的过于频繁,便甚少再刻意想起。

不知是何时身边多了个小跟班,那小跟班先前还是只鸟,转眼间就变成姑娘了,这让我有点难以接受,并潜意识地不想去接受。九重天上清丽可人的仙子数不胜数,无非就是搬弄自己的美貌伺机惹人艳羡。而这小跟班却是第一个,五官纯粹,生的干干净净,也不费心思去打扮,就仿佛有这副好相貌是理所应当的事,自己不必显摆、旁人也无需注目。

明明是个模样挺讨人喜欢的小姑娘,性格说好听了是开朗,说得难听却是没心没肺。那之后我总是容易在半夜醒来,发现被窝里多了一个人,或者是床榻下多了一双歪歪扭扭摆放着的鞋。小姑娘虽然睡在了自己身边,却不敢逾越规矩,始终跟我隔开了一点距离,棉被也是自己拖过来的。一副睡颜香香甜甜,秀眉却是蹙着,不知在想什么心思。年轻身体的体香清雅,经常让我有些恍惚。

我时常拿此事教训提醒她,让她不要失了分寸,以免惹人非议。那个时候她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眉头都快拧在一起了。略苍白的唇被贝齿一咬,泛出点殷红色来,倒有点楚楚可怜的意味。她理直气壮地对我说:“师父,别人的非议真有那么重要吗。我不信就凭这一己非议,能改变得了我的主意去!”

只有极夜的三十六重天,我孑然一人住在这太枢宫中专心念道打坐,闲暇时顶多也就翻翻经书。小姑娘却总是搬了把凳子坐在我旁边,我合眼静坐了一下午,直到傍晚起身时才缓缓问她:“你一天下来都在做些什么?”

玄色衣裙的丫头仍保持着原先歪头托腮的姿态,哈欠打得比我还严重,“我一直在看着师父啊。我想看看到底是师父先睡着,还是我先睡着。如果师父先睡着了,我便把你扛到床上去,然后再陪着你睡。如果我先睡着了……唔,那便只好倒在这里了。”说着便双臂张开呈羽翼状,长叹一声,身子向后倒去。

自此我便突然发觉,有这么个徒弟,也是不错的。

接下来的千年岁月,丫头总是拉着我到处玩,凤凰花举目盛开的艳夏,就连她的名字也是这样温暖,夏安,夏日以安。落花为铺青草为香,她跟在我身后缓步于浓浓青脆的盘曲藤蔓间。微风乱了她的发,残瓣迷了我的眼,分不清江水上停着的,是花还是蝶。她毫无预兆地从身后抱住我,语声轻微仿佛在奢求些什么,“师父,我会等你,等你也喜欢上我的那一天。”

这些话落下,她眉心却簇着温柔。优雅开合的唇齿间饶动着绯红柔软的舌,我心却炎炎如仲夏。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夏安不同的,不同在于夏安有七情六欲、爱恨贪嗔,而我长离没有。她命中劫少,而我却分外倒霉地碰上了千载难逢的浮屠劫。这是个残忍的劫数,我不愿杀生,却也不想苟活。天帝等人要我注意自己身边出现的因缘,毕竟谁都有可能是我的浮屠劫。

我却心中了然,自嘲笑叹,眼前倏地闪过那女子灿烂若春的笑颜,早预料到自己的劫,永远只有那么一个人罢了。

我觉得自己很可悲,本以为夏安的出现总算结束了我这无边孤寂,可老天就是这样冷血残酷,又要活生生将她夺走,还要逼我亲自动手。

可我又怎么忍心?

平时她也总是和我吵架,语调总是凌厉逼人,说我又自大又可笑。我曾经从未和这些话计较过,直到我真的开始自我反省,才发现自己真的自大可笑。我生平犯下了无数多的错事,也只有其中三件是令我后悔的。

第一桩错事那便是她尚且还满心满意的陪在我身边,揣着倾慕之情待我,我却三番两次地推开她、对她寡言相待,甚至编了个谎言将她赶出太枢宫。因为我在害怕,我怕她作为自己的浮屠劫,自己却会忍不住伤害她。那天我故意将偷盗五华印的罪名施加在她头上。平日里满面春风的女子在这一刻泪如雨下,一遍又一遍地问我是否信她,是否信呢。我残忍决绝地对她道,我只相信自己听到的,和自己看到的。

然后她大哭了一场,大闹了一场。我并没觉得意外,毕竟夏安这姑娘从小就喜欢哭,喜欢闹。任由着她哭几次,闹几次,她睡了一觉也早忘了。可是这回不同了,她不辞而别的消息传来,我的心竟为之狠狠揪起。我不想在众人面前失态,便也不派人轻举妄动,自己则稳坐在太枢宫中静待丫头回家。可是我等了一天,两天,三天,她都没回来。这三天对于我来说亦过得格外艰难,怕是几十万年的山谷洪荒,都没有等她的这三天要来得漫长痛苦。

小凤凰失去了音讯,我都忘了从前那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三十六天长夜漫漫,我立于祭台之上,即便抬手可摘星,垂手可捞月,可还是抵不过无尽的孤独和恐惧将自己吞没。我常在深夜里惊醒,是的,惊醒,我分外苦涩地翻过身去,却再也找不到那个从被窝里钻出一个小脑袋的娇俏丫头。甚至也再静不下心去抄写经书,我时不时转眸看看,总觉得那黑发玄衣的姑娘仍搬了把凳子,托着腮盯着我傻笑。原来我竟是这样想她。

很快我便犯下了第二桩错事,处于极度失落中的我轻而易举信了旁人的只言片语,他们都说小凤凰死了。却不知是怎么死的,反正已然挫骨扬灰。这番言语如针般在我心中落地生根,我的全身都在变得冰冷,却还是能维持镇静,淡淡将经书放下,就仿佛能连妄念也一并好生收敛。

我长离自诩法力无边,就连六界都能治理得安安稳稳,却保不住一个姑娘的性命。可我既然连她都保护不好,又谈何六界生灵的安危?

一念可成仙,一念可成魔。我已身负浮屠劫,又已失去了她。万念俱灰,自暴自弃。想不到我也有这么一天。

我娶了紫萝元君,无非是想蒙蔽众人的眼,我想过有一天紫萝会亲自动手杀我。我将昔日的弟子尽数杀光,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清闲。我已经负了一个弟子,我不想再负更多更多。他们在临死前也坚持叫我师父,可我却说你们的师父已经死了,他没有逃过浮屠劫,他遭受天谴死了。我看见从他们眼底流露出的悲痛欲绝,而我像个疯子一样仰天大笑。

我的双手在几天之中沾满了太多鲜血,老天已容不下这等凶神,转身为魔的那瞬间我并没觉得多少意外。我只意外自己竟然也有七情六欲,也有爱的人,也有恨的人。

为她一笑甘堕浑浊,可我至死都未来得及见她再对我笑一笑。

诛仙台彻底清洗去了我的戾气与魔障,我没有想过还能有一天与她碰面,听她再次叫出自己的名字。

既然她已然忘记自己,那我也便不愿再多提起往事。我只想当好这个上神,重新为天请命,不负苍生。

那一刹,当玄衣女子慵慵懒懒地坐在司命殿的落地珠帘后,眉目平和宁静恍若晨曦,声线亦柔润如玉,“上神何故这样看着本仙君,莫不是觉得眼熟?巧了,本仙君看上神便分外眼熟。”熟悉面容牵动我心,我笑意淡淡地回望她,她愈发感兴趣地将身子向前倾了倾,唇边笑容如夏花璀璨,“九州六合,八荒四海,你我可曾见过?”

那一夕,忘川海浪翻滚,是她寻死觅活地闯进海中,还似乎要将来救命的我都要一同淹死在这里。她愤怒赌气地吻住我,应是不想让我呼吸。我却再不愿重新陪她忘一次,我怕还是同五万年前一样,她忘了,而我却没有。这样对我太不公平。

那一声,似曾相识,我忍痛将记忆尽数还给了她,看到她穿了一袭极素净的玄衣,乌黑的长发没有束,静静地落在后背。立于风露之中,看过去她整个人很小,肩头瘦削,背影有些冷落。那声音如此遥远,却如此清晰。是她轻轻叫了一声我的我名“长离”。现在正是凡世的三月,凤凰花开的落英时节。那个经年已久的约定,从未如此强烈在我心头。我循着呼声,飘飘渺渺。

那一天,是最后的最后,也是我生平犯下的最后一桩蠢事。一抹抹鲜红逐渐染透了她的衣衫。我手中的那支魔主箭仍在颤抖,却重重地滑落在地。五官雅致的女子安静地依偎在我怀中,一手捂着胸口,一手紧握着那颗绯玉。

我看到她眼角款款而出的泪。

“多年前我便与你说过,你待我的恩情,我会拿心来报答。你看,我没有撒谎,你想要的,我都给了你。”她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可我反悔了,我并不想甘愿,你也需要付出代价。”

“你仅需付出的代价,是永生永世的思念。”

……

永生永世的思念罢了。

我疯狂的大喊大叫,泪痕斑驳,伏在她的身侧。我一遍遍地喊她的名字,还想着要听到她颤抖的唇瓣里,艰难吐出的字眼。

“长离,下一个三世轮回,再请你等我。”

她笑容清净,停止了喘息。紧捏绯玉的手臂松软在侧。我看到从她发髻上跌落的那朵凤凰花,血红如霞。

可是她不知道,我和她的三生皆已走完,哪有下一个三世?

那一别,我才终于知道她为我留下了什么,蹒跚学步的小男孩有着和她一样澄澈清亮的眼睛。浮屠已过,一去千年,我费尽心思拉回了她的七魂六魄,日日夜夜伴我身侧的只有那集魂盏,和欢声笑语不断的离安,我和她的离安。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我仿佛看到她就站在凤凰花的落红中,一袭玄衣似有融入身遭月色,滚动在双眸的泪珠,迷了我的眼。我将她紧紧揉入在怀,低回在耳边的是她的名“小凤凰”。

那一世,没有轮回,我们厮守在凤凰花下,直到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