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还是记忆里的模样，但表情有种说不出的窘迫和尴尬。
她看了吴慈一眼就移开了视线，手里拿着茶杯，不喝，也不放下，眼神闪烁游离。
如果是以前，吴慈可能认不出来，但跟裴望相处了些时日，他对这种标志性的心虚+烦躁+尴尬的神情已经非常熟悉了。
母亲也是那种不爱理人又冷淡的性格，对乡间的琐事避之不及，每天除了读书、写写画画就是盘珠子，对儿子也没什么话说。
要说像嘛……的确是有那么点像的，但，但谁能接受自己亲娘里面是自己师妹？！
乱套了，完全乱套了！
“……”
“……”
二人相顾无言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吴慈先开口。
“裴师妹，是你吗？”吴慈眼神复杂。
“……”裴望沉默着点头，虽然有些惊讶对方是怎么认出来的，但又觉得无所谓。
“师妹现在，扮演的是我母亲。”吴慈说。
“……”裴望没回答，默默地闭上双眼，深呼吸了几个来回。
好想给自己掐人中。
这件事足以载入自己人生尴尬榜前五。
吴慈熟练地无视了裴望心里那延绵不绝、一浪高过一浪的吱哇怪叫，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菜。
偏偏是裴望，但也幸好是裴望。
自己和裴望的关系，除去在同一个师门产生的牵绊，私下里可以说是没有关系，让她顶着自己亲娘的脸，实在是别扭。但尽管情况有点尴尬，至少裴望是个脸皮薄的正经（存疑）人，以后不会拿这事取笑他，也算是长痛不如短痛了。
想开了些，吴慈就专心吃饭了。
裴望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尴尬地捏着手里的杯子，假装看风景，眼神飘忽。
吃完早饭，吴慈对裴望说道：“母亲的院子少有人来，我出去找找他们几个，师妹若是不想出门，便安心在这儿休息吧。”
不等裴望回答，吴慈就走了出去。
对着亲娘的脸喊师妹也太怪了。
吃完早饭，本该去夫子那边听课。这时的吴慈十二岁，拜了母亲请来的举人夫子为师，再学两年，便会被夫子举荐去城里的书院，再下一步便是科考。
但反正这里只是幻境，自己不去听课也没什么所谓，夫子对着空气也能讲课。
此时父亲、祖父和姨娘们还没起，吴慈也不想看他们，便干脆利落地翻墙出去了。
吴慈打算去找李遇安。
李遇安比他大一岁，两人算是有竹马之情。他家里是佃农，父母老实勤快，底下还有一个妹妹，叫李遇宁。
李遇安的名字是于芷兮给起的，因此在一众“狗娃”“铁柱”“金宝”之中从小便是一股清流。
李遇安出生时于芷兮正怀着吴慈，还没和丈夫疏离到后来的地步，也会出门走动，碰见李家生子，李家男人便求于芷兮这位文化人给长子取个名字。于芷兮这时因为怀着孩子，多少也有点母性泛滥，便从“随遇而安”中取了个遇安，既是祝福这孩子，也是暗暗地勉励自己。
后来，李遇安的妹妹便用了“安宁”的“宁”，叫做李遇宁，在一众“春花”“红梅”“秀娟”里也十分亮眼。
李遇安长大后对这个给自己取了好听名字，还间接让妹妹有了好听名字的阿姨非常敬爱，连带着也非常关注阿姨的儿子。
乡间的野小子看不惯白白嫩嫩书生气的吴慈，觉得这小子不像男人，不带他玩，还骗吴慈给他们拿他家里的吃食点心。
吴慈不上当，就冷冰冰地看着他们，把领头的小子看急了，就推了一把。
那脏兮兮的小手还没碰到吴慈，李遇安和他妹妹就蹦了出来，一起摆了个奇怪的姿势，然后便怪叫着拿树枝戳那群坏小子，还喊着“恶贼看剑！”。
坏小子们不敢真的打吴慈，但打李遇安还是有胆子的，很快，一群脏小孩便打成一团，吴慈后退几步，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们再打，我便叫我爹把你们全家都赶出去！”
乡里都知道吴慈的爹对吴慈的看重，虽然吴慈底下还有几个庶弟和妹妹，但对那位地主老爷来说，其他孩子打包都比不过吴慈一个人重要。
毕竟吴慈是能读书的，以后考科举，能做秀才、举人，甚至有可能捞个一官半职。
吴慈要是去告状，以那个地主老爷的脾气，搞不好真的会把租给他们的地收回去，把他们赶出乡里。
坏小子们虽然被李遇安抽了几树枝，心里火正大，却还是收手，忿忿地离开了，留下李遇安和李遇宁。
吴慈就是这时和李遇安、李遇宁成为朋友的。
也是吴慈这辈子第一次交到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