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说过，人的性情总是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王小锤直接说你太苛责自己啦，放宽心别在意，裴望就会觉得人本就应该向好，有则改进无则加勉，吾日三省吾身。但是如果王小锤说做好人苦那就去做坏人，自己爽最重要，裴望的三观就会受到冲击进而被忽悠瘸，转而去思考做个不苦的好人的可行性。
要说王一天自己是不是真的这样想，却也不一定，毕竟她最擅长的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什么话都能被她说得很有道理，她一度遗憾于自己大学时没加入校辩论队。
临江村大明白心理诊所的主治医师赵大宝前辈曾经曰过，不打针不吃药，坐这儿就是跟你唠，用谈话的方式治疗，也叫话疗。注释1
王一天这通话疗就相当于用歪理来以毒攻毒。内耗是吧，过度自省是吧，错错错是我的错是吧，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错的不是我而是这个世界”。2
与其内耗自己，不如辱骂全世界。
地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你错勘贤愚枉为天！3
天有日月催人老，地长万物看新坟。4
人坏，归根结底是孕育了人的天地坏，天地不造人，就不会有这么多破事，要论诸恶之首，便是这无情的天地。
说这话时天边又闪过一道雷，于是王一天又闭嘴了。
——当然，这套说辞用得好了便是开解心结，用得不好便是开脱罪行。
语言是很强大的武器，可以讲仁义礼智，也可以巧言令色。
孔夫子讲巧言令色鲜矣仁，王一天是认同的，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修真界闯荡这么多年，王一天自认不是仁义之辈，相当知道语言的分量，也用这张嘴忽悠瘸过很多人。
和兰殊这种善于蒙骗欺瞒的诈骗犯不同，王一天是旁敲侧击，运用语言的艺术去引导扭曲事情的走向，换句话说就是煽风点火挑拨教唆。
不过，至少此刻王一天在谨慎地对症下药，以毒攻毒。若裴望是别的性格，那王一天今日的说辞又会是另一套。但目的都是一致的——为了开解裴望。
裴望不知道这些，裴望已经被忽悠瘸了。她开始真心实意地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非黑即白，太把一些小恶当回事了。
人活着确实不能事事如意，会有事情不按期望发展很正常，既然她自己能忍，没道理别人就不能忍。人情往来如博弈，博弈就是有输有赢，那有时候付出得不到回报也是概率之内的事，这么一看文惜墨好像也不太亏……
不，这绝对有哪里不对吧！
裴望傻了。她那朴素的正义感和一时不能撼动的道德观念正试着将她往回拉，让她不要被王一天忽悠跑偏。
脑子里一个声音在惊叹：“她说得好有道理啊！”
一个声音在拼命否定：“不！虽然不知道哪里不对，但绝对有哪里不对！”
王一天见好就收，及时阻止了裴望脑子里两个小人的争斗：“不过话是这么说，自己怎么选择都是自己的事，外物有时是不能撼动的。善或恶都是一念之间，坚持做好人、做好事永远都是值得敬佩的，我就很佩服你哦。”
“啊，谢谢……”裴望还沉浸在三观被冲击的震惊之中，对别人的称赞已经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抗拒。
王一天看她这个样子，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说得太猛了。
下次要减小剂量。
一边想着，王一天低头一看，盘子里的肉已经被玉霄吃完了。它将每根骨头都舔得干干净净，正将大骨头含在嘴里磨牙。串肉的竹签子竟完好无损，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注意到这件事的裴望也有些尴尬。老乡好心给自己送烧烤，自己不给面子一口不尝也就算了，还全被自己的宠物偷吃了。
“没事，你俩谁吃都一样。”王一天笑道。她多少知道裴望有点进食障碍之类的毛病，端这一盘上来只是为了有个切入话题的借口。
“谢谢。”裴望习惯性地尴尬和羞愧，但想到王一天的话又觉得自己没必要把姿态摆得这样低，整个人都十分矛盾，纠结得像一只穿了鞋的猫。
王一天还待趁热打铁说点什么，却听天边又是一道雷。紧接着，远处的山体都仿佛震动了一下，又是一声巨响。传来的震动波波及到了此处。
王一天和裴望这才意识到之前的两道雷并不是针对她们的出言不逊，而是有人在那边斗法。
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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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水）：
1出自小品《心病》。
2出自动画《叛逆的鲁鲁修》。
3出自关汉卿《窦娥冤》。
4化用自相声《大实话》唱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