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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中文网 > 都市言情 > 笑看山花烂漫时 > 第20章 家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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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上午,雨夹雪。

嘉州师范校园枯木林立,薄雾缠绕,空旷又茫然。不知是哪一届校长突发奇想,除教学楼前面花坛中栽植几棵观赏松外,竟然在有着象牙塔之称的地方全都栽上落叶树以及各类花卉,春夏倒还花团锦簇、绿意盎然,可是到了秋冬季节就落叶纷飞、满园萧索。

学校门口通往教学楼的宽阔道路上,不急不缓走来一位身穿蓝色长摆羽绒服的学生模样少年,裹着厚实围巾,不时揉揉被北风吹得冰凉的耳朵。

走过一段路,少年停下脚步,望向比自己心情还萧索的校园景象,久久长叹一声。他没过多停留,走向教学楼的脚步如流星。

从今年下半年七月份开始,嘉州县孟家药业营业额逐月递减,到了十一月份断崖式下降。公司自持零售药店经营并未出现异常,主要是药材批发公司订单下降近六成,好在中药利润偏高,集团公司尚能维持运转。

董事长孟鹤堂在药材行业摸爬滚打几十年,自然懂得“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一道理,通过多方调查,明面上是乡镇医院进货大幅度减少的原因,实则为嘉州悄然出现与一家孟家药业经营雷同的“飞鹰堂”药业公司,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内,在嘉州抢滩登陆不说,令人不可思议的很快占据全县药品批发半数以上市场份额。

不管孟家药业如何动用人脉,甚至找到嘉州党政圈子重要人物打听,依然找不到陡然出现的药业公司真正来头,更是无从知晓幕后老板姓啥名谁和背景实力。

任何大笔投资的新企业新项目必定通过县委、县政府决策这一玄关,董事长孟鹤堂心如明镜,也懂得别人揣着明白装糊涂,但也无可奈何,终究“牛吃南瓜”,难以下口,只是可以肯定的是,年缴利税上千万孟家药业不再是嘉州独宠。

见父亲每日如坐针毡,口味难当,十八岁的孟家主动介入,花去大量时间呆在自家公司里,与各位副总一道,深入批发市场、药店实地了解,随后分析研判,先找到解决当前订单份额问题,稳住公司经营阵脚。

目前,他所做的只能治标,要真正解决治本问题,还得他那当董事长的老爹亲自去浑水里摸鱼,至于逮到红嘴鲤鱼还是黑须乌鱼,然后清蒸还是红烧上桌,都得靠机缘以及相机而动。

今天不知是孟飞第几次迟到,估计两只手指数不过来,好在有政教处主任这一过硬关系户毫无原则的庇护,才得以保全。九一级二班班主任杨鹤只能看在眼里记在心头,一时半会拿旷课学生无可奈何。

孟飞悄然来到教室后排就坐,拿出书本,朝着同桌点点头,抿嘴微笑,然后望向教室讲台,认真听课。

下课后,江宁迫不及待地拉着同桌来到教学楼上下楼梯间僻静处,满脸疑惑问道:“是不是最近遇到啥事啦?家事还是个人私事?真如同学们所说的,你在县卫校交了女朋友,所以才成天见不到人影?”

孟飞依然一副公子哥纨绔样子,朗声道:“那些破烂玩意儿乱嚼舌头呢,我若交女朋友,第一个知晓的难道不是你?还轮得着他们?”

江宁虽然觉得他讲得有道理,但还是将信将疑道:“我总觉你最近有事瞒着我。”

江宁碰碰死党胳膊,嘿嘿笑道:“别像个娘们一样疑神疑鬼,心细不是好事,徒增烦恼而已!对了,这天晚上,我回家较晚,坐在车上看到一个人影去了‘姜氏黄焖鸡’,总觉得那人背影忒像你。”

江宁笑着应道:“你刚才不是说心细不是好事么?我看你才像个娘们一样,叽叽歪歪,疑神疑鬼。”

两人相互问不出子丑寅卯来,嘻嘻哈哈聊几句毫无营养的话题,遂相约完成课间休息节目,上厕所。

当天晚上,孟飞坐在父亲办公室正烧脑时,江宁来到自己打工的店铺,得到一个惊人消息,从此步入他做梦都未想到的别样人生道路。

店主姜姒斜靠在厨房门框上,笑意微微瞧着埋头顺理葱头的年轻点工,也不说话,合身睡衣遮掩不住胸大腰细的魔鬼身材,像极了嘉州师范校园里那株垂髫柳树,风情万种。

江宁感觉店铺老板今晚怪怪的,笑着打趣道:“姜姐姐,您怎么啦?是不是我活儿干得好,准备加薪?”

少妇闻言仰头大笑,不小心呛着,咳嗽几声,朝着掉进钱眼子里的家伙翻个白眼,娇嗔道:“加加加,你想加多少?一块还是两块?你现在可是香饽饽,我不加点猛药怕是留不住呢!”

从进店打工那天起,江宁开始不多说一句话,相处久了也会敞开心扉唠嗑,后来大家聊天随意许多,不再一板一眼,有时还说几句玩笑话。

江宁放下手中葱头,拿过竹篮,开始剥蒜,接过话茬问道:“姜姐姐,究竟是一块还是两块?”

嘉州土话,“两块”可不是啥好话。

少妇老板呆了呆,俏脸发烧,狠狠剐了他一眼,遂见这小子脸色恬静,并无开了荤玩笑的半点意思,心中稍定,遂应道:“怎么加价都行,我俩好说好商量嘛。不过,我现在告诉你,本周日下午,你来店铺,给柳清波辅导两小时家教课,每小时四十元。可否?”

“啥?姜姐,麻烦您再说一遍呢?”江宁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手握蒜头,惊讶问道。姜姒抿嘴一笑,乐道:“记住哈,下午三点。”

这时,楼上传来小女孩喊声:“妈,妈妈,您上楼来,我想睡觉啦,帮我整理整理被窝!”

姜姒转身上楼,登上几步阶梯,忽然扭头回望。

只见,年轻点工站在厨房中间不住转圈,手握拳头,用力挥舞,嘴上念念有词,兴奋不已。

少妇店主抿嘴一笑,上楼去。

少年终于平息下来,坐在凳子上,认真剥蒜。

人生三大幸事最值得高兴,虚惊一场、就别重逢、失而复得。他知道,姜姒不可能骗自己玩儿,她所说家教事情一定是真,但是,那天面试卿幽兰明明不满意,为何又改变主意呢?究竟是什么促使本已逝去的机会突然失而复得?

个中缘由,或许店铺老板知晓,待会儿一定问清楚。

然而,姜姒并未给予正面回答,只是静静笑望着他。

此时,孟家药业大楼四楼灯火明亮。

又一天在外奔波无功而返的董事长孟鹤堂倒在沙发上,神色黯淡,闭眼不语。

瞧着心力交瘁的父亲,孟飞暗自心疼。

窗外北风呼呼,室内空调呼呼,只觉一样的寒冷。

周日很快来到。

下午两点半,鸡鸣巷少年肩背书包出门。

我的乖乖,一下午挣四十块,相当于师范学生一个月生活费啊,想想都让人激动,不蹦跶着走路不足以表达心情。

菜地小路上,有个大男孩走路像只蚂蚱在蹦跳。

姜氏黄焖鸡店铺共设两楼,一楼用作临街营业房,二楼则是住家,两室一厅。今天是江宁来店铺打工两个多月首次登上二楼,也是他第一次见识县城商住房格局,自然觉得稀奇。不足八平米的客厅里,布置简单而不简约。沙发、茶几、书桌等家具收拾得干净整洁,格调清新。茶几上放着一个小巧花瓶,插着一支新鲜玫瑰,平添几分情调。

沙发上,躺着一位身穿蓝格衬衣的八九岁男孩,头枕双臂,两脚搭在茶几上,不住抖动,一双精致凉皮鞋铮铮发亮,甚是打眼。只是,小家伙见人来也不起身相迎,躺在沙发上悠然自得,公子范十足。

江宁知道,这位爷,便是自己今后的雇主。

姜姒拍了拍茶几上翘得老高的脚丫子,语气不悦道:“清波,起来,江老师来了,开始上课。”

约莫很听舅妈话,这位叫柳清波的小学生懒洋洋起身,朝瘦不拉几的高个子家伙瞥一眼,伸手拿着书包,掏出书本及文具盒。

姜姒向江宁打过招呼,自己下楼去。

江宁坐在沙发上,取下书包,瞧着焉啾啾的小家伙,主动伸手,展颜道:“清波,认识认识,我,江宁,江水的江,江宁的宁。”

柳清波皮笑肉不笑,伸出小手,懒洋洋道:“我,柳清波的柳,柳清波的清,柳清波的波。””

小手触大手,点到为止。

江宁觉得这娃儿多搞笑,应该不是内向性格,遂玩笑道:“我,江宁,猛龙过江的江,天下安宁的宁。”

柳清波似乎失去了耐性,翻起白眼,怼道:“你无聊不无聊,还玩遣词造语这种一二年级低级游戏?柳大爷没兴趣,喂,你是不是混时间?我警告你,我家钱可不是那么好骗的!”

江宁不愠不火,微笑道:“莫急,凡事都有开头,就如看电影,总有序幕嘛,对不对?”

柳清波再次翻起白眼,干脆不搭白了。

江宁笑道:“咱们今儿不讲课也不做作业,可好?”

柳清波毕竟是个孩子,对于新鲜玩意儿总是好奇的。他顿时来劲,眼眸晶亮,瞧着年轻得都不像老师的家教老师,“啪”一声合上课本,欣喜道:“喂,姓江的,咱们出去玩儿?去外南街玩河沙,还是去陵江岸边捉螃蟹?听说你住在鸡鸣巷,咱们去逮只土鸡回来,让舅妈煮黄焖鸡,哪一样都行!不过,事先说好,我可不吃鸡肉。”

江宁笑道:“清波,我问你生活常识,给你两次机会,你若能准确回答,我就带你出去玩,愿赌服输?”

男孩扬眉兴奋道:“好,好好,赌就赌,你输了可不许反悔,不然,我们没法相处,你也尽早背着书包走人。”

江宁故意认真想了想,问道:“嘉州螃蟹共几条腿?”

柳清波掰着手指数一阵,在六条和八条之间犹豫不决,最后下定决心,大声道:“八条!”

江宁摇摇头。

柳清波赶紧说:“六条,总对了吧?”

江宁回答干脆:“错,十条腿。”

柳清波翻起白眼,拧过身子,一脸不信道:“你我都没证据,除非现在去陵江边捉一只螃蟹,否则,要么八条腿,要么六条腿,我回答正确,不容反驳。”

江宁呵呵笑道:“小时候背过荀子的《劝学》吧?‘蟹六跪而二螯’,也唱过螃蟹儿歌,‘螃蟹一呀爪八个,两头尖尖这么大的个’。所以,在大部分人印象中,螃蟹是六只脚外加两只螯,八条腿。其实,螃蟹是十足目中的一个类,正常蟹有一对像钳子般的足用来掘洞、防御和进攻,叫作螯足,而其余四对足都用来步行或划水,叫作步足。所以,准确答案是十条腿。”

柳清波似乎被镇住了,仰起脑袋定睛瞧着江宁,满脸意外,犹犹豫豫问道:“真的?”

“老师怎会骗学生?”江宁神色肃穆地点点头,温声道:“清波,我认为,玩耍也是学习的一种,所以不反对,甚至还支持。只是,寓玩于学,不然就白玩了。比如,你刚才说玩沙,不能只玩不动脑子,你得知道河沙是怎么形成的,河沙用途是什么?又比如,你说逮螃蟹,螃蟹是什么生物,我国有多少种类,嘉州螃蟹与阳澄湖大闸蟹区别在哪里?”

江宁眯眼作笑,呶嘴示意,询问是不是这样的。

小男孩瞧着大男孩,眼神中竟然浮起几分佩服,叹息道:“照你这么说,感觉过去还真白玩了。”

江宁翘起嘴角,使劲点头,犹如鸡啄米,顺势诱导:“清波同学,我们俩约定一条,今后学啥,只要你听话,我带你去看啥。但是,你不许跟爸妈和舅妈提及半句,否则约定失效,可好?”

柳清波点头答应:“约定就约定,我不怕。不过,我提醒你一句,跟我说话莫这么文绉绉的,啥‘可好’,直接问要不要得、可不可以,不行么?”

大男孩手指小家伙,哈哈作笑。

小男孩眼神幽怨,继而咧嘴开笑。

见学生基本入道,江宁趁热打铁,言归正传:“我说话算话,今天不学功课。清波同学,请拿出画纸。现在,咱们画画。”

“呀!真棒!”柳清波情绪被完全激发出来,随即蹦上沙发,挥舞双手,转一圈,随即坐下,掏出画纸,握笔在手,望向家教老师,问道:“画啥?”

江宁双臂抱胸,轻声道:“画你最拿手的,不管人物画、山水画、动物画,还是简笔画、工笔画、版画,再或者国画、素描都行,当然,你若会动漫画的话,那就更好啦。”

孩子抑制不住兴奋问道:“毛线,你说那些啥画,我听不懂,嘿嘿,你会动漫画?”

江宁笑道:“当然。”

柳清波咬着笔头想了想说:“我画奥特曼。”

江宁点点头,拿过柳清波的课本。

客厅里,一个看书,一个画画,都相当认真。

姜姒坐在一楼店铺,很是好奇,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了,为何楼上静悄悄的,不似过去家教上课那般吵嚷不休,鸡犬不宁。

五岁女孩姜子涵百无聊赖,手里耍着芭比娃娃,嗲声央求:“妈,让我上楼玩会儿嘛,看看两个哥哥在干啥,有没有课间休息,不对,都快散学了。”

姜姒微微一笑,摸着女儿脑袋,柔声道:“现在别去打扰两个哥哥上课,等会散学后,让清波哥哥陪你玩。”

孩子仰起脑袋,大声问:“江宁哥哥咋不陪我玩?”

姜姒诧异道:“我没说江宁哥哥不陪你玩呀?”

孩子噘嘴不满道:“您说了,就说了。”

姜姒笑笑答应:“好吧,让江宁哥哥也陪你玩。”

母女俩相视一笑,随后同时望向楼梯口。

大男孩手牵小男孩,都背着书包。

丘川大学,行人熙熙。

十八岁少女怀抱书本,独自走出图书馆玻璃大门,穿过银杏林荫大道,拐了几道弯儿,顺着篮球场外面过道,朝着女生寝室而去。

篮球场上,几个大汗淋漓的男生不约而同停止跳跃,愣愣望向那位少女,脑袋和眼神随着袅袅身形而移动,直到看不见人影为止。

寸发粗壮男生疑惑问道:“旭杰,那就是汉语言文学系的系花柳清柔?”

留着中分式发型、身材修长的英俊男生点点头,右手大拇指和二拇指掐着下巴,随后抬手一一指着其他五位男生,大声告诫:“喂,哥们些,我追定柳清柔了,大家不许乱搞事,否则,别怪我罗旭杰翻脸不认人哈!”

球场上一阵欢呼,随即龙腾虎跃。

灯火阑珊时,神态威严的中年男子打开自家房门,一边换鞋一边望向坐在客厅茶几边的二小子,顿觉意外。

小家伙手捧书本,嘴上不停念叨。

卿幽兰走过来,拿手指在嘴边作出“嘘”的手势,悄声道:“老二下午上过家教课回来,就一直在看书,说是江宁赠送的。”

柳建国含笑问道:“啥书如此神奇?居然让这个从不看书的家伙如痴如迷?”

卿幽兰替丈夫提着公文包,继续压抑嗓音说:“好像是一本图文并茂的故事书,说下周上课讲给江宁听,不许看书讲,若江宁满意,就带他去鸡鸣巷捉虫子。”

夫妻俩脚步轻盈上楼,生怕打扰。

待转过楼梯口,卿幽兰这才说:“老二回家,说在舅妈那里吃过晚饭了,还特别提到跟江宁一起吃的黄焖鸡,第一次觉得原来鸡肉如此香,还说他吃了好多。我就纳闷,这小子在家从不吃鸡肉呢,今儿咋就改性子了?”

柳建国脱去羽绒服短装外套,换上厚实睡衣,不以为然道:“娃儿嘛,图个新鲜,时间长久些自然就厌烦了,到时候,咱又得换家教老师。还有,这个师范生只怕是为了哄住孩子不闹腾,出些歪招,未必就有辅导功课的耐烦心和责任心,否则,怎么会答应捉虫子这种玩耍事?”

卿幽兰把不准,无奈叹口气。

卧室座机电话响起,卿幽兰接起电话,柔声道:“清柔,吃过饭没?今晚为何这么早来电?”

话筒里传来清脆声音:“吃过啦,我的老妈。今天老二不是上家教课么?请客如何?有没有跟老师闹掰?”

卿幽兰咯咯笑道:“看来还是我家闺女有眼光,那个江宁还真就降住了柳二娃,小家伙现正在客厅里看书呢,听你阿姒舅母说,从没见清波如此崇拜一个人。”

“崇拜?”话筒里传来疑惑声:“柳二娃不是只崇拜奥特曼么?”

柳建国从妻子耳边拿过话筒,柔声道:“老大,你在大学怎么样?有没有遵照我的要求,用功读书?”

柳清柔娇嗔道:“哎呀,老柳岁数大了,真是啰嗦!好啦,我认真极了,可听老爸的话啦,这么好个闺女,老柳,总得表示表示吧?马上过年,准备啥新年礼物?是海南七日游还是手提电脑一台?”

柳建国老张脸笑得稀烂,疼爱道:“先看成绩通知书再说嘛,不急着这一时。”

“不嘛……老柳,天下最好的老柳!”声音甜得发腻。

平时在外威严有加的男人似乎早已没了魂,浑身骨头发酥,连声应道:“好,好好,你想买啥就买啥。”

卿幽兰瞧着丈夫那副女儿奴模样,心中酸酸甜甜。

此时,鸡鸣巷四合院偏房里的那位母亲,正伸手接着儿子递来的四十元家教课时费。

心中,酸酸甜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