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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岭山脉绵延数千公里,犹如长龙卧波,龙头龙身皆是崇山峻岭,即便龙尾细长的山脉也近百公里,横山陡然矗立于丘陵地带,可谓气势磅礴。一贯横冲直闯的陵江来到横山脚下,好似立马变得温顺了,顺着山势七弯八拐蜿蜒而去,如同一条碧绿飘带。陵江离开横山就不再是柔软飘带,随即恢复了最初蛮横样子,就意味着离开了嘉州边界,进入邻县资威县。也就说,横山乡位于两县交界地带,自然偏远。

当轿车驶入山路,映入眼帘的,要么是陡峭崖壁,要么是百丈深渊,坐在轿车上的一行四人,除司机外,分别是县委组织部副部长罗良埔、干部股干事肖萍和横山乡副乡长江宁,大家神色紧张,缄口不言,唯闻彼此沉重呼吸声。

驶过十来公里山路,轿车来到两山相连之间的开阔地带,眼前一派良田美景,让人有种来到高山上的平原那份错觉。

一条几米宽的小溪潺潺而流,沿溪碎石公路尽头便是集镇,远远看见道路两边建有栋栋黑瓦木楼,绵延至山脚。这就是着名的长宁茶乡,嘉州县横山场镇。

轿车很快驶入场镇中段的一座四合院,由三栋二层木楼与一座早已陈旧的四层砖砌楼房合围而成院子,院中水泥坝子倒还宽敞,只是墙外数棵高大桉树开始落叶,金黄色树叶飘落在院坝里,扫之不尽,很快重新铺就浅浅一层,尤显几分衰败气色。

砖砌楼房台阶上,早已候着的横山乡党委书记柳远熙、乡长陆秋生快步迎来,打开前面车门,与走下车来的罗良埔副部长握手寒暄。

三位年岁都在中年左右的干部笑意盎然,遵照起码的行政礼仪,仍然站在台阶上,都不抢主要领导的风头,只是挥手致意,算作热情欢迎。

随后下车来的江宁被罗副部长一把抓过去,向横山乡两位主官作了介绍,双方彼此一阵寒暄。

随后,一行人浩浩荡荡进入砖砌楼房,来到三楼党委会议室,召开干部见面会。

趁几分钟登楼时间,江宁向县委组织部干事肖萍询问了其他五位班子成员姓名,凭着天生好记性,立马将各位同事形貌特征与姓啥名谁对上号并牢记在心底。

那位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是柳树国是乡党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因为身材壮实且个儿不高,被称作“柳树墩”;身穿军装那位修长个儿不说都知道是副镇长兼武装部长,名字显得过分秀气,叫苏绣,私下大家喊他“秀儿”;另外那名副镇长叫庄云锦,与草池乡女干部段云锦只差不同姓,年纪大约在三十岁左右,有个“锦狗儿”的不雅称呼。

江宁有些纳闷,问他们怎么都有并不算雅的“雅称”。肖萍噗嗤一声笑了,拿根手指放在唇边打个“嘘”的手势,露出一副俏皮可爱模样,让本就姿色未进入惊艳层次的年轻女子也好看了几分。

所谓干部见面会,其实质就看看人而已,说几句热烈欢迎、请多关照之类的官场套话。这种官话套话看上去并无卵用,却是必不可少的,仪式感十足。

今天的干部见面会议在乡长陆秋生主持下,肖萍宣读了任命文件,江宁作表态发言,乡党委书记柳远熙讲话,罗良埔副部长代表县委提要求。

会议按照既定套路,不到二十分钟就完成相关议程。乡镇会议保持有话则长无话则短的惯常原则,即便有县级部门参加,也要视领导级别而定,若县领导亲自参加,会议时间就长久一些,毕竟寒暄客套也得花些功夫。

江宁并不觉得今天见面会议时间太短就是新单位不热情,反而感到几分新鲜。他一直非常反感开长会,事情本就简单三言两语就搞定,非要你方下场我方登台,好似不说几句就找不着存在感那种意味,着实让人生厌。与会者坐得腰酸背痛的感受,曾经身为县委常委办干事的江宁有着切肤之痛,每次列席下来,都得找杨婉青副主任撒娇一盘。

短短二十分钟不到的干部见面会上,江宁记住了领导班子成员之外也是唯一一个列席会议的中层干部,党政办主任卓云。小伙子年纪不过二十来岁,肤色白净,戴副黑框眼镜,显得文质彬彬的。

散会后,两位主官陪着组织部副部长去了党委书记办公室,副书记柳树国带着肖萍去看党建资料,其他两位副乡长则各自忙活去了。

按照党委书记柳远熙的安排,办公室主任卓云引领副乡长江宁去乡政府机关各办公室转转,实则是混脸熟,让大伙都晓得新来了一位副乡长。

据卓云介绍,横山乡幅员面积六百二十余平方公里,占全县幅员面积百分之十二,不足万人的人口数量仅占全县人口百分之零点六,且场镇人口占据一半有余,其余四五千人口散布在位于崇山峻岭之中的十二个村落中。

全乡只有一个主导产业横山绿茶,不过主要集中在桉树、崖口、牛牯、云秀四个村,世代种茶,收入尚好;其余八个村地势陡峭且耕地偏少,每家每户水田不足一亩,旱地面积虽然不少,但是土壤浅薄,只能栽种土豆、花生等耐旱耐寒农作物,人均不足四百元,实打实的全县贫困村。

因为人口稀少,横山乡党政班子设七名,仅设主官两名,副职五名,相比兴隆镇这样的大镇,起码少设四名副科级职位。如今即便江宁到任,横山乡仍然还缺额一名党务委员。

按肖萍的说法,不是县委组织部忽略横山乡班子建设,而是无人愿意前来这个偏僻山乡任职。江宁当时摸摸脑袋讪讪作笑,自嘲只有像自己这类毫无背景的年轻干部才愿意来此解决副科级别。约莫这位组织部女干事也清楚县委愿意拿出横山副乡长作为公招职位的缘由,于是出言安慰,说原则上只要在横山干过三五年就会调整去条件稍好的乡镇工作。当江宁好奇问道为何横山党政班子中没有一位女性干部时,肖萍只是抿嘴作笑,不作回答。

既然领导职数在全县最少,自然横山乡政府内设中层机构更是少得可怜,仅有四个,即,党政办、经发办、民政办和社服办,各办公室人员平均在三个左右,也就是说,横山乡政府机关人员,加上乡领导职数,总共不足二十人,还不如县委办五个秘书股人多。

二人停停走走,很快逛完四个中层机构办公室。在每个办公室,新任副乡长热情寒暄之余,事无巨细问得相当细致,差不多掌握了每项业务内容以及办理程序。

大家对这位过五关斩六将通过公开招考而来的副乡长充满好奇,在回答问题的缝隙时间里,主动询问对方出身年月、家庭成员情况,待打听清楚之后不觉略有失望,一个二十岁小伙子也没啥复杂背景,如何就能当上副科级干部呢?

江宁看出干部们溢于言表的心理活动,毫不芥蒂地大方开玩笑,见着衣着整洁的男士就说家里定有贤惠老婆,对那些胡子拉碴的干部就直言多半是个在家作威作福的家伙,只是他从不评判全乡仅有的四位女干部,而是一味感谢,说出来的理由让在场人啼笑皆非,“要不是你们,横山政府跟庙子差不多”。横山政府机关干部都是已经婚配人员,加之乡风粗犷,顿觉这娃儿不似前几年外调而来的乡干部假里假气的,挺好相处的,皆热情有加,说话也随便多了。

拜访结束,两人来到位于二楼的副乡长办公室,卓云告辞离去。江宁客气送行后,站在办公室门口环视一圈,心中甚为满意。虽然室内面积不足六个平方,只能放下一张略显小气的办公桌、两张陈旧木椅,外加一张坐上去就吱声叫唤的竹编沙发,屋内甚至连一个文件柜子都没有,但是一人一间办公室足可让人开心,毕竟没人打扰是领导干部维护个人隐私的重要选择。

江宁随身携带的行李已由党政办主任卓云送去西侧木楼二楼最右端那间寝室,他尚未亲自去查探,反正也不着急,况且现在还在上班时间,就从背包里掏出一摞从县委常委办带来的文件资料摆放在案头。晃眼一瞧,副乡长办公室就颇有些像模像样了。

让新任副乡长高兴的是,办公桌抽屉里放着两袋茶叶,虽然塑料袋封面只字未有,但是对于喝惯横山绿茶的人来说,自然一眼就能辨认出这是内部供应产品,纯属资格货。他拿出背包里的茶碗,泡上一杯横山绿茶,尚未品茗也能从香味中嗅得山野泥土气息,满屋生香,真可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身在长宁茶乡,自然就有好茶伺候。

就任副乡长的第一天,从氤氲茶香中开始。

中午,横山乡政府宴请县委组织部一行,虽然在乡政府食堂就餐,菜品数量倒是不多,却很有特色。

按照嘉州工作餐标准,九个人的午餐不能超过五个菜,今日上桌的菜品确实只有四菜一汤,不过价值不菲,就说那盘早就明令禁止食用的主菜红烧穿山甲起码也值三两百元,干烧陵江鲤鱼、茶叶烧鸡、横山野菜都是不俗之物,尤其一大盆山蘑菇鸡蛋汤更是香气扑鼻。不过,所饮之酒乃本地特产横山老酒,度数超过六十,味道辛辣,甚是烧喉。

来横山乡吃上的第一顿饭,作为江宁来说,按党委书记柳远熙所说算是半客半主,既是乡上为其准备的接风宴,又是作陪县上来人的作陪餐,需得多喝几杯。

可惜新任副乡长自诩五六两不醉的酒量放在横山乡只能堪称入门基本功,莫说党委书记柳远熙已经喝下五大杯足足超一斤还能谈笑风生,就连酒量最差的武装部长“秀儿”喝下了七八两只是脸蛋泛红,江宁第三轮敬过为自己送行的罗良埔副部长之后,赶紧跑出食堂,再也忍耐不住对着屋檐下的阴沟就是一阵哇啦哇啦倾吐。

室内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声。

不一会儿,党政办主任卓云走出来,替年轻副乡长轻拍后背,并递上一碗温热水。

一口气喝完碗中温热水后,江宁坐在地上背靠房屋墙壁,大口喘气,待气息均匀几分,这才爬起来,对着党政办主任露个哭相以示感激,遂转身进屋,投入新一轮酣战中。

饭局散场时,新任副乡长早已醉得不省人事,被卓云像背死狗般弄回寝室,和衣倒在床上,毫无知觉睡去。

整个下午,乡上两位主官陪着县委组织部副部长去了“锦狗儿”段云锦家里茶庄,四人搓起麻将来。这是当时嘉州乡镇一贯乱象,由于场镇都兴赶集,上午老百姓前来办事自然不空,下午无所事事的乡镇干部就邀约去茶馆搓麻将打发时间,有些家住嘉州的干部干脆坐车返回县城,于是,乡镇只上半天班的说话就流传开来。

中午未沾酒水的组织部干事肖萍则由一位熟识的女干部陪着逛场镇,最后打伞去了一个名叫“望夫石”的地方看风景。

横山有着山区天气特点,上午艳阳高照,下午就可能倾盆大雨,好在时值冬季,今日下午只有淅淅小雨,不过尤为寒冷,相比横山以外的乡镇,这里温度低了三四度。

江宁就是在一阵寒冷中醒来的,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陌生地方,屋内光线隐隐约约,只能看清一张老式木床,临窗摆放一张厚实木桌,进门处靠墙壁摆放一个木架子,上面放着一个洗脸盆,除了这三样日常家具再无其他,真够简陋的。

见床上还放着一床棉絮,他拉过来盖在身上,复又躺下,顿觉暖和多了,于是继续入睡,毕竟就这么坐起来不过三五分钟,脑袋依然暴痛不已,眼冒金星。

傍晚,卓云领着肖萍前来看望一次,实则叫他去吃晚饭,见新任副乡长爬了好半会儿也没能爬起来,于是让他再次睡下,让食堂师傅端来一碗面条放在桌上。

肖萍离开时,犹犹豫豫想说句什么,终究没能说出口,随在卓云身后离去。

江宁再次醒来时,乡政府四合院万籁俱寂。他七弯八拐找到厕所洗漱一番,回到这层楼独自亮灯的自家寝室,就着冰冷面条一阵狼吞虎咽,连最后一滴汤水都吸进了肚子,方才感觉胃子好受多了,精神也恢复几分。

坐在临窗木桌前,头顶白炽电灯灯光发呆的江宁猛然想起,横山现在来电了,说明时候已经是深夜。

听卓云介绍,横山经常停电,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否则白天不可能有电的,倒是晚上十点以后一般会来电,换句话说,老百姓若想看电视,只能在后半夜才有机会。江宁开玩笑说想必横山计划生育工作不好做,未经人事的党政办主任一脸膜拜说江乡长真是神机妙算,我们乡计生工作连年垫底呢。江宁哭笑不得,然后听到卓云讲自己可能分管计生领域时,当时脸色可比哭还难看。

年轻人望着窗外一片漆黑,想到刚才去厕所时并未看到原本停在院坝里的轿车,猜测罗良埔副部长和略有几分姿色的肖萍干事应该返回嘉州,只是不知何时离去的,可惜没能亲自送行,有些失了礼节。

从没离开过母亲的江家少年,开始有些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