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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城,依海而建,向来多雨。

停了小半天,临天亮时,再次滴了起来。浑浊的雨水,顺天而落。滴在泥泞的福州老街上,飞溅起泥水,落在灰砖青墙之上。

海边的土墙,把整个福州城围住。

这是福州抵御倭寇的第一道防线,第二道就是土墙之内的福州水师大营。这是全城百姓的一直卡倚仗,以免百姓暴露于倭寇之前。

可今日,展现在朱允熥面前的,是涣散、无纪的水师大营。

双脚踩在水坑里,泥水飞溅。每一步,都是十分沉重。朱允熥敬重将士们,可到了这福州水师大营时,他似乎看到了未来大明朝无仗可打时,这些慵兵残将。

张德保慌慌张张的从中帐里跑出来,身上是厚重的军甲,头上的盔帽,还没来得及戴好。

“臣,福州水师参将,参见三爷!”

说话时,张德保心虚的不行。那一老一小,是朱允熥点名要的人,却被他推进了海里。跪下时,张德保的心里,仍然想着,如何给自己开脱。

三爷,是淮西武将们,对朱允熥亲昵的称呼。

他们曾称朱雄英为大爷,同为常氏所出的朱允熥,自然而然就成了三爷。

每当听到有人这么称自己时,朱允熥就会心底生出一阵暖意。他心中知道,始终有一群人,在护着他,护着整个大明朝。

但这一声“三爷”,朱允熥只觉得作呕。

“起来吧。”

朱允熥声音很轻,听不出喜怒,也看不出悲欢。

当朱允熥迈开脚步,继续往里走时。张德保的心里,犹如被猛的撞击。心慌之余,还有恐惧。

“他只是吴王,他杀不得我。”

张德保嘴里默念,起身跟在朱允熥身后,走在大营里。

靠近大海,空气都透着咸咸的味道。除此之外,还有汗臭味,以及兵器上锈斑的味道。

“多久没打仗了?”眼面前,生锈的大刀,已经被完全的焊死在兵器架上。

张德保脸上陪着笑,“回...回三爷,自打洪武十三年之后,倭贼就不咋来福建了。海上风大,倭贼又绕不开信国公。得皇爷保佑,福州无战事,百姓安乐。”

朱允熥点点头,顺手一指,“这人,你认得吧。昨儿,他还派人到了这儿,给你送两个人过来。”

昨日回去时,朱标见了汤和。

两人在房间了,说了一晚上的话。最后是让朱允熥,先到福州水师大营来看一看。

张德保和胡仁甫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慌乱。

“臣认得。”

朱允熥转身,沉声问道,“孤问你,那一老一小,所犯何事,违了哪条大明律。擅动私刑,你可真该死。”

张德保心中害怕,顶着厚重的军甲,跪在地上,“三爷,臣知罪,可臣也是被蒙蔽的。这狗羔子,把人带来时,口口声声说,这老头是他家的家奴,让臣随意的处置。”

说完,张德保突然的抱住朱允熥的腿,嚎啕大哭,“三爷,您念在臣兄,为大明朝流血战死,立下战功的份上,饶了臣吧。”

朱允熥强忍着心中的不忿,用脚踢了一下。

“你先松开,皇爷爷有旨意给你。”

一听有旨意,张德保连忙松开,趴在地上,高呼着,“臣,福州水师大营参将张德保接旨。”

“福州水师大营参将张德保,草菅人命,滥杀无辜。依大明律,本该问斩。念其兄大功,可赦不可免。罢其水师参将,不再叙用。”

这道旨意,实际上是朱标的意思。

只不过,朱元璋很早就给了朱标,可以代下圣旨的权利。

张德保竟有些欣喜,“不杀我了,不杀我了。臣谢吴王千岁,臣谢皇爷万岁。”

朱允熥的表情,如同一滩死水。

左右是几匹战马,虽是水师,却也离不开战马,撑撑门面。几匹马,低着头,在槽中吃草。臃肿的身子,这些马,跑都是跑不得的。

几把干草料,扔进槽里。这群马,争先恐后,片刻就吃了个干净。

马的旁边,还有一头驴。

这头驴,静静的站着,一动不动。即便是有人拿来了草料,它也好似什么也没见着。

“在福州,牲口吃的比人还胖。”

李景隆盯着那头驴,眼珠子转了转,“殿下,那驴好像是城外那老头家的。”

朱允熥也看到了,“这驴都长一个样,你怎么就知道,这一头是城外那头呢。人都杀了,还留着这一头驴养着?”

李景隆笑道,“殿下,您忘了,臣被这驴踢过。当时臣就觉得奇怪,这驴为何腿劲儿这么大。城外那户人家,人都吃不饱饭,却有干草来喂驴。”

“到了这儿,这驴和马一样的胖。身上那一层膘,哪像是天天干活的。”

一句话点醒了朱允熥,他再看那驴时。这驴,在马之中,丝毫的不违和。若不是四肢短些,远远看去,就好像也是一匹马。

“殿下您说,福州的牲口,比人还壮。因此,臣一下子觉得,这驴不对。”

李景隆顿了一下,声音放小,“臣在京师大营时,虽不常出征,却也是经常骑马的。臣从小到大,不知被这些牲口,踢了多少次。”

“你是什么意思?”朱允熥问道。

“殿下,您从小在长在宫中,对宫外的事,有所不知。寻常百姓家,家里如果有一头牛或是一头驴的,他们便不会是佃户。佃户买不起驴,更买不起牛。”

李景隆竖起一根手指,指着那驴,“大明律,佃户交朝廷的农税,是要比寻常百姓家,少交些许丁税的。”

听完,朱允熥直接起身,就要离开。

李景隆紧紧跟着,“殿下,这张德保,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朱允熥冷笑着,“自有毛镶收拾他,滥杀无辜,皇爷爷怎么会还留着他。让他多活些时候,也算对得住故蔡国公了。”

再回头去看,张德保仍然沉浸在死后余生的喜悦之中。

“罪魁祸首,查到了吗。吴王给了这么多时辰,锦衣卫再吃不出东西来,就真的是酒囊饭袋了。”毛镶冷冷的看着如同得了疯病一般的张德保。

“回大人,这罪魁祸首,是蔡国公的儿子,张德保的侄儿。”

毛镶面露狠意,“走,抓人。让老子不好过,老子让你们个个都都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