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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下学之后,朱允熥都是从后门进的永安宫。这么做,只是为了避开时不时在永安宫做廷议的那些大臣们。

见着这些大臣,朱允熥着实有些头疼,却又不得不听他们之乎者也。

今天却是个例外,被人一直引着,直到引至了前门。刚刚转过了弯,就能看到,跪在雨地里,一动不动的徐允恭,还有扶着长灯的太监。

“那是谁?”

从背影,朱允熥看不出这是谁。即便有些眼熟,却也不敢随便的认。

随行的太监,早早的得了毛镶的信儿。一路上,他甚至有些着急,巴不得朱允熥早点到这个地方,早点问。

“回吴王千岁,那是魏国公家的长子。”

“徐允恭?怎么跪在这儿了,还下着雨呢。又不是夏天,还真不怕自个儿受了风寒。即便是练武的,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朱允熥刚刚迈出一小步,就又缩了回来,“走,先去永安宫。”

“殿下去永安宫做什么?”

朱允熥一下子来了脾气,“孤去永安宫做什么,还要通报你不成!赵二喜手底下,都是些什么不懂规矩的废物!怪不得,皇爷爷厌了你们呢。”

太监连忙解释,“殿下恕罪,奴婢知错了。这是锦衣卫的毛大人,传来的信儿。”

乖乖的奉上一卷纸,又退到一边,生怕自己再惹了朱允熥不高兴。宫里的太监都知道,自从王八荣被送去浣衣局之后,朱允熥就很少对伺候他的太监,有什么好脸子。

朱允熥借着挂在廊边的灯笼,看完这一卷纸,揉成一团,丢进雨地里。

“你站这儿,不准跟过来。”

独自撑着一把油纸伞,朱允熥往永安宫前广场的正中心过去。

靴子踩在水汪里,泥水飞溅在鞋子上。脚不大,踩出来的步子,却坚实有力。

“奴婢参见吴王千岁。”

朱允熥点一点头,“你去吧,孤与他有几句话要说。站远些,不准任何人靠过来。不然,孤要了你的脑袋!”

太监连连的点头,小跑着站到别处。

徐允恭跪了一天,双腿早已麻木,完全的使不上力气。他连忙的用双手撑住砖地,咬着牙,“臣参见吴王殿下。”

朱允熥微微皱眉,“站不起来,就别站了吧。坐着,咱们说说话。”

就这么,徐允恭坐着,朱允熥蹲着。一把油伞下,窝着两个人。朱允熥尽量的,让油伞给徐允恭整个的挡住。

“跪这儿多久了。”

“回吴王,快一天了。”

坐下时,朱允熥见着,原本跪着的地方,是一片红色的雨水与血水的混合物。

朱允熥叹了一口气,“你也是,咋就一根筋呢。皇爷爷不见你,你就去找皇祖母,去找奉天殿找父亲嘛,哪有像你这么跪的。真不知道,你这是谢罪呢,还是逼宫呢。”

徐允恭笑道,“臣家里做错了事,那就得和皇爷请罪。哪能还想着,投机取巧呢。”

“知道自个儿,错哪儿了不?”

徐允恭点一点头,“臣那不争气的弟弟,在宫里散布谣言!说太子和燕王不和,这不正是没根的事...”

“孤看你,还没跪够呢。腿都快跪断了,嘴上却还在说着胡话。跪了这么久,脑子也不好使了,就硬是没想出来,皇爷爷为何要罚你,为何要罚徐家。”

朱允熥咂咂嘴,挨着徐允恭坐着,“你们,可真不给老公爷省心。说句不该说的话,你们这样。老公爷百年之后,都去的不安分。”

徐允恭挠一挠头,“那皇爷这是?”

他不知道吗,他知道。

只是,徐允恭不敢认。朝中重臣,与边外藩王有勾结。这样的罪名,就是杀了整个徐家,也无济于事。

所以,徐允恭只能装傻充愣。

散布谣言,虽也是重罪。但与前者相比,就要轻上许多。最多,就是徐增寿一人被罚,怎么也不会波及徐家。弃车保帅,唯一可行。

“你真不知道?”朱允熥冷笑着,“既然不知道,那孤就走了,你继续跪着吧。”

刚刚一起身,徐允恭就拉住朱允熥的衣角,“殿下恕罪,臣实是不知,还请殿下明示,指点一二。”

朱允熥试图甩一下衣服,无果,只得说道。

“想不明白,就继续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就什么时候来找孤。几年等得,十几年也等得。就看,你们徐家,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

眼看着朱允熥越走越远,徐允恭心里,凉了一大截。

刚刚看到朱允熥时,他还心存侥幸。觉得只要自己不提,便能在朱允熥面前,蒙混过去。只是,很显然,这个问题,绕不过去。

如果朱允熥就这么走了,不管徐家。

那被毛镶扒出来的每一件事,都将成为定徐家死罪的罪证。

徐允恭一咬牙,再次跪在地上,迎着风雨,“殿下,臣死罪!臣知道,臣家里,做错了什么。臣死无碍,还请殿下念及臣父旧日之功,饶臣父一死!”

朱允熥停下脚步,头也不回,“错哪了。”

“臣家里,不该与藩王,有丝毫的勾结。魏国公,是大明朝的魏国公,是皇爷的魏国公。大明律,朝臣不得勾结藩王。臣虽万死,不足以平皇爷心头之怒。”

说完,徐允恭深深的伏在地上。

直到这时,朱允熥才慢慢的回过身,盯着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徐允恭。

良久,朱允熥才开口说话,“去,给徐大人撑伞。”

太监连忙跑过去,给徐允恭撑起油伞,又将徐允恭扶起来,“徐大人,吴王让您起来呢。”

徐允恭一直没有动弹,头碰在坚硬冰冷的砖地面上。

朱允熥咬住下嘴唇,“明儿早的朝会,你先别来了。皇爷爷那儿,孤去替你说。散朝之后,你去奉天殿,找父亲说情。至于徐增寿,不上刑。这样,也算是给老国公一个交代了。”

徐允恭愣住,把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的听到耳朵里。

直到朱允熥说完,徐允恭才直起腰,再伏下,“殿下大德,徐家没齿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