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崇古看着一脸焦灼的顾慎之，缓声道，特高课此次为了抓捕老廖，专门成立了一个秘密行动小组。
这个小组的头目，名为小野洋子。此女性情阴险，手段毒辣，比那川谷可难对付多了。
顾慎之闻听，微微皱起眉头，若有所思道，此人于我来说，较为陌生。你是否有办法获取到她的资料和照片？
窗户的玻璃残破不堪，尘垢与蜘蛛网交织其上。
杨崇古警觉地环顾四周，审视着窗外的动静，然后压低声音说道，此事就交由我来设法解决吧，我定会尽快将资料交付予你。
顾慎之的脑海中忽地闪现出一件事情。
他神色凝重地说道，我们对老唐的甄别工作如今遭遇了困境。
特科的同志在老唐的住所附近，察觉到了疑似特务处特工的行迹。
观其情形，他们对老唐似乎也颇有兴趣。
有鉴于此，为安全起见，组织果断决定，暂且中止特科的行动。
杨崇古心中一惊，赶忙收回目光，看向顾慎之，说道，特务处的特工？
顾慎之神情冷峻，严肃地点了点头，说道，正是。
杨崇古皱起眉头，思考了片刻，茫然地说道，老唐是我们组织的一名外围人员。
在此紧要时刻，他怎会引起特务处的注意？
这句话犹如一道闪电，划破了顾慎之脑海中的迷雾。
顾慎之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他沉声道，组织起初认为，老唐已然暴露。
然而如今观之，他的身份恐怕远非如此单纯。
杨崇古面色微变，轻声说道，老顾，我在米高梅瞧见小野与一名老年男子接头。
当时光线幽暗，视线模糊。但我仍能辨出此人身为中国人，且经过精心乔装。
顾慎之骇然问道，此人身高、体重大致如何？行走时可有显着特征？
杨崇古思索片刻，疑惑地看向顾慎之，说道，身高约莫一米七，体重与你相仿，略显清瘦。
其走路姿势带有明显的外八字步态。
顾慎之忽地将手伸入衣兜，掏出一张照片，以充满期待的眼神递给杨崇古。
杨崇古接过照片，仔细端详了须臾，说道，那个人的身形与照片上的人极其相似。
顾慎之闻罢，脸上并未流露出喜悦之情，反而无奈地摇头道，实在不愿是他啊。
杨崇古惊疑道，此人是谁？
顾慎之面色苍白，声音因愤恨而颤抖道，老唐，他走路便是外八字。
杨崇古恍然大悟，愤然怒斥道，这般说来，组织的预判果真是正确的，老唐便是那个叛徒，且极有可能还是一名三面间谍！
顾慎之喃喃自语道，没错。
……
归返居所时，夜色已然深沉，时至夜半。
杨崇古心力交瘁，顾不得褪去衣衫鞋袜，便仰躺朝天、和衣而眠。
然在此刻，他新置的电话猝然响起。
杨崇古心中一紧，并未即刻接听，而是迅速起身，闪身于窗帘之后，审慎地察看着楼下的情状。
街边的路灯，散发出昏黄的光芒，残存的枯叶，在微风中翩翩起舞，马路上早已阒无一人。
杨崇古拉紧窗帘，随后接通电话，问道，哪位？
话筒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道，杨探长，是我，老杜。
杨崇古神色一肃，笑道，如此夜深，杜老板找我，想必有要事相商？
说罢，他豪爽地补充道，但说无妨，只要是杨某力所能及之事，绝不推辞。
杜老板亦赔着笑，回应道，杨探长误会了。我找你并无求助之意，只是有件小事，想让你知晓罢了。
杨崇古泰然自若地说道，哦？所为何事？但说无妨！
杜老板悠然说道，方才警察局胡队长来我府上打探禁药一事，已被我三言两语打发走了。
杨崇古故作轻松地说道，胡道义此人我略知一二，他乃华界警员。按常理，他无权盘查贵司经营之事。
杜老板说道，我自然知晓。不过，他还有另外一个秘密身份，乃特务处行动队队长。
杨崇古佯作惊讶，说道，这个，杜老板也知道？
杜老板似有成竹在胸，笑道，那是自然。咱干这行的，如果不动些心思，岂能成事？
杨崇古闻言顿生警觉，沉声道，想必杜老板对我也有所调查吧？
杜老板急忙收起闲适之态，神情肃穆，说道，愚兄不敢。
继而，他深表忠心，说道，杨探长虽身居巡捕房要职，更是我的兄弟与靠山。我岂敢造次？
杨崇古意味深长地说道，多谢杜老板抬举。就凭你这句话，我定保你日后无虞。
杜老板谄媚笑道，那是！那是！
杨崇古面带满意之色，言道，前次从你处购得的那批药品，我已转手，略有盈余。
继而购置了一辆轿车以供出行之用。日后或还需烦劳杜兄相助，再谋些钱财。
杜老板听出了杨崇古的话中深意，爽然笑道，老弟但请放心。
接着，他又压低声音说道，上次那批药转了四道手，上线下线都是两头黑。
到了我手中，已然是第五道，实乃侥天之幸。
杨崇古手指轻敲桌面，貌似漫不经心地说道，老哥将这般私密之事相告于我，难道就不怕我给你招惹麻烦？
杜老板面上毫无惧色，干笑两声，说道，老弟说笑了。我不过是趁人之危，占了个便宜，手上并未沾血。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况且，现今你我有共同的利益。我若不向你透露些底细，即便你不开口询问，我心中也难以安宁啊，你说是不是？
杨崇古不置可否，微微一笑，哈哈，便不再言语。
杜老板见状，也赔着笑了两声，哈哈。
挂断电话后，杨崇古的睡意，顷刻间，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猛然意识到，特务处已经从细节切入，开始追查老廖所使用的盘尼西林的来源。
杨崇古当机立断，决定再次与顾慎之取得联系，连夜伪造证据，将从杜老板处采购的那批禁药合法化。
按照合约，三天的期限早已过去。同仁医院已然归杨崇古个人所有。
杨崇古已将同仁医院和半淞园路21号豪宅的相关事宜，向组织汇报。
经过一番商讨，组织决定，将医院的股权和豪宅的所有权，转让给大华拍卖行的华董。
所得资金通过秘密渠道，早已全数转至镇市根据地的游击队手中。
游击队凭借这笔资金，购买了枪支弹药，与敌人展开了艰苦卓绝的斗争。
然而，这笔资金并非由华董出资，而是由撒公馆的撒夫人出资认购，并默默捐赠给了红党。
撒夫人与华董一样，都是同情红党的民主进步人士。
因此，这两处资产，华董只是挂了个虚名，实际上归组织所有。
顾慎之接到杨崇古的紧急电话后，立即联系华董，嘱咐他立刻前往同仁医院，想办法处理明面上的账目。
晨曦初现，杨崇古便来到了巡捕房，他意欲在今日设法获取小野的相关资料。
彼时的沪市租界，素有东方“巴黎”之美称，乃是远东最为繁荣的城市。
各国特工皆以不同身份为掩护，云集于此，从事间谍情报工作。
为方便行动，各国的少数核心特工，均在各自租界辖区内登记了官方身份。
一旦他们身份暴露，便可凭借外交豁免权安然脱身，川谷便是如此。
杨崇古推测，小野理应也在中央巡捕房内有备案。
只是，她的档案被紧锁在一间极为神秘的密室之中。
而这间密室，正是杨崇古一直心向往之、藏有《忏悔录》的地方。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档案盒中的小野资料，大抵只是一些基本信息介绍，无甚实际价值。
然而，对杨崇古而言，只要能得到她的照片，也可算是收获颇丰。
只是，那间密室除欧文持有钥匙外，郑啸林也有一把。
那么，该如何找到并进入那个密室呢？
杨崇古坐在办公室内，低头沉思，冥思苦想了良久，也未想到妙策，心中不觉渐渐生出几缕烦闷。
时光于分秒间，悄然流逝，办公室外不时传来巡捕们相互寒暄问候的声音。
杨崇古揉捏着面颊，使自己看上去容光焕发。
随后，他从抽屉中取出一本疑案卷宗，铺设在桌面上，装出一副专心钻研的样子。
巡捕们走进办公室，纷纷向杨崇古请安问好，同声说道，杨探长早。
杨崇古面带微笑，抬头回应众人，亦道，早。
此时，上班时间临近，泥鳅从外头风风火火地跑到办公室门口，遽然止住步伐。
他先抬起手腕瞧了瞧时间，又整理了一下警服，原本一本正经的模样，顷刻间变得偷偷摸摸。
随后，泥鳅大踏步走进办公室，径直奔向孙小利的办公桌前，弯下腰，在签到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接着，他走向杨崇古身边，意欲寒暄几句。
就在这时，墙角的座机蓦然响起一阵尖锐刺耳的铃声。
泥鳅回头瞅了一眼，见无人接听，便转身碎步跑过去，拿起话筒，说道，这里是中央巡捕房，请问您找谁？
郑啸林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说道，我是郑啸林。
泥鳅连忙挺直身子，毕恭毕敬地说道，郑总，有什么事您吩咐。
郑啸林严肃地说道，你让杨探长上来，我有事安排。
泥鳅高声应道，是。
话筒的声音很大，办公室里的人几乎都听得一清二楚，杨崇古闻声站起，看向泥鳅。
泥鳅看向杨崇古，做了个鬼脸，同时用手指了指楼上，才挂断电话。
杨崇古迈步走向门口，经过泥鳅身边时，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此时，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杨崇古和泥鳅两人身上，直到杨崇古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
杨崇古进入郑啸林的办公室，敬礼且问道，总巡长有何指示？
此前，范冢健已派手下将青彪的尸体交给郑啸林，并加油添醋说，青彪是被陈默群的特务处所害。
青彪与郑啸林情同手足。
青彪的死，让郑啸林悲痛万分，同时也让他颜面扫地。
在草草安葬青彪后，郑啸林逐渐冷静了下来。
然而，特务处与郑啸林的新仇旧恨，不断在他的脑海中闪现，让他久久难以平息心中的愤怒。
经过深思熟虑，郑啸林决定对陈默群的特务处展开报复。可是，他并不知道特务处的人在哪里。
郑啸林陷入了为难的困境。
就在此时，吴国华向他汇报，称，在白星住所发现不明红党头目手术后留下的痕迹，并询问他如何处理。
郑啸林对红党自然是深恶痛绝，但这也给了他灵感。
郑啸林暗想，如果此刻命令手下大张旗鼓地搜寻那名红党头目的踪迹，以特务处的情报能力，想必很快就会得知。
他深知，特务处比巡捕房更渴望抓住那名红党头目。
郑啸林决定趁此机会，以抓捕红党头目为名，暗中设下陷阱，吸引特务处的特工进入法租界，然后命令手下将其暗中擒拿，也算是报了一箭之仇。
郑啸林将这个想法上报给欧文。
欧文也早已对特务处近期给法租界带来的诸多麻烦心生厌恶，于是欣然同意。
郑啸林面色阴沉，目光冷厉地看向杨崇古，沉声道，近期法租界动荡不安。
欧文和公董局极为恼怒，责令我策划安排“春雷行动”，缉拿租界内所有危险分子，绝不手软。
杨崇古闻此，内心惊愕，但他面色严肃沉稳，毫无惊慌之态。
杨崇古当即应道，是。
郑啸林继续道，我刚刚接到吴国华的报告，他说，在辖区内，发现了一名红党头目活动的踪迹。
此头目似身负重伤，正在某处秘密疗养。
我断言，此人心存忌惮，绝对不敢在正规医院医治。你要想方设法暗中调查地下诊所和医院禁药的去向。
郑啸林顿了顿，接着说道，所以你务必以此为契机，督促全租界的巡捕房，全力搜寻这名红党头目的藏身之所，将其捉拿归案。
杨崇古再次应道，是。
郑啸林见杨崇古态度如此认真，心中的怒气逐渐消散了许多。
他拉开抽屉，取出一把特制的钥匙，轻轻放在桌面上。
郑啸林说道，这是忏悔录密室的钥匙。你现在进去，调阅一些华界警察局人员的资料，熟记于心。
杨崇古疑惑地问道，总巡长，您此举有何用意？
郑啸林不再隐瞒他的意图，神情严肃道，上层怀疑他们另有身份。
若在租界内发现他们的踪迹，无需请示，直接抓捕关押。
杨崇古瞬间明白了郑啸林的真正意图，他这是要对特务处进行报复。
杨崇古随即挺胸，高声应道，属下一定尽心尽力去办。
此时，郑啸林终于露出了笑容。
他走到杨崇古身旁，压低声音嘱托道，这些资料要严格保密，只能你一人知晓。
在抓捕的危险分子之中，你务必要仔细核实。
如果不是目标，可以伺机放行，特别是日本方面的友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杨崇古点点头，说道，完全明白。
郑啸林指着桌上的钥匙，说道，拿去吧，用完后，立刻归还于我。
杨崇古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郑啸林的办公桌，当他拾起那把钥匙时，心跳陡然加速。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如今得偿所愿，宛如上天眷顾。
然而，此时巡捕房却突然介入，这让杨崇古对老廖的安危感到担忧。
不知道这会带来更多的好处，还是更大的危险。
杨崇古不敢深入思考。
但他觉得，巡捕房介入搜寻老廖的藏身之处，或许能将整个局面搅乱。
坏处，或许不一定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