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妮塔微微一愣，对母亲爽快的行径感到不解。
疑惑间，已被身后的陈悠悠和周晓壮半推着进了家。
没想到家里已经改头换面焕然一新，格局和装潢早已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
让她感到陌生。
“姐姐！”
忽然，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从卧室跑了出来。
不，这个已经不是记忆中的少年了，而是一个即将年满十八岁的青年。
弟弟林洺风在短短三年时间里蹿成了大高个，面部轮廓逐渐显出棱角来。
“终于轮到我们家了！”
弟弟面露兴奋地看着她。
母亲在一旁悄悄翻了个白眼。
林妮塔朝弟弟微微一笑。
她忽然感到一阵欣慰。多年未见的弟弟已经长大成人。
又感到一阵内疚。这么多年来，她都没怎么关心过弟弟。
父亲也从卧室出来了，那只落下残疾的手臂垂在一侧。
他冷淡地看了女儿一眼，什么都没说。
为避免尴尬，在前一天安排采访工作时，采访小组便协商好，在林家的采访将由陈悠悠负责。
林妮塔坐在边上看采访、做笔记、对采访大纲，弟弟林洺风默默跟在身边。
当被问及对陈家的了解时，母亲没有像其他街坊那样，要么讳莫如深，要么赞不绝口，而是意味深长地说道：
“有时候人不一定就是别人看到的那样‘善’，也不一定就是别人看到的那样‘恶’。”
母亲的这句话让陈悠悠摸不着头脑，给林妮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然而再一追问，母亲便摆摆手，不再回答。
林妮塔不由得感到奇怪。
她原以为母亲和父亲会对她使绊子，使采访工作不能顺利进行，但事实证明，是她自己太小人之心了。
他们很配合，基本上陈悠悠问什么就答什么。
当问及严思琦的事时，母亲竟流露出遗憾的表情。
“思琦这囡囡，可惜了……
要怪就只能怪她从小就生得好看。
古语有云啊，红颜多薄命。”
镜头外的林妮塔微微蹙眉。
果然还是熟悉的感觉。母亲说话就是会这样令她难受。
她不禁露出自嘲的笑来。还以为母亲已经有所改变，不再会是那副刻薄的样子。
看来还是自己想多了，把期望放错了地方。
这个家从始至终唯一值得她期望的，只有弟弟。
她侧首去看弟弟，发现弟弟正在专注地盯着摄像机。
“洺风，你们什么时候开学？”
从刘斯利这个传话筒口中，她已经知晓弟弟考到了与自己同一个城市的大学，将攻读“数学与应用数学”专业。
真是没想到，她最不擅长最头疼的学科，倒成了弟弟在大学选择的专业。
“姐姐，我要到九月中旬才开学，还早着呢。”
弟弟瞥了母亲的方向一眼，凑到她耳边低声又说道：“真想快点开学啊。”
她露出一个会意的笑，点点头。
只要等弟弟上大学了，相隔不远的姐弟俩就有更多见面的机会了。
没有母亲和父亲的干涉，完全是他们自主选择的见面。
“林洺风是吧？接下来到你了哦。”
陈悠悠朝镜头外的姐弟俩说道。
林洺风像给讲课老师点名的学生那样，嗖的一下站了起来，往方才母亲坐过的位置走去。
“思琦姐姐，她和我姐小时候是很要好的朋友。”
“我小时候没有太多机会和她接触，但是我知道她一定是个很善良的人。”
林洺风的眼睛露出真挚的光芒，是林妮塔这些天来听过最真诚的话。
“我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偷偷跟着我姐他们出去。”
他露出一个难为情的笑容，看了镜头外的林妮塔一眼。
“可能因为我那时候还太小了，姐姐他们都不喜欢带我一起玩。
我只好偷偷跟在他们后面。后来他们去了海边的一个废弃工厂，在那里探险。
我看到思琦姐姐当时在找什么东西，然后遇到了一个好像无家可归的大姐姐。
思琦姐姐还好心地把身上吃的东西都给那个人了。”
林妮塔吃了一惊。
她对那段往事的印象颇为深刻。
当时严思琦由于在废弃厂房弄丢了她送的草莓头绳而心急如焚，于是他们四人分头去寻找，最终还是没找到。
没想到，当时弟弟也在场。
想来，小时候她不带弟弟玩，定是让弟弟倍感受伤吧。
在林家的采访工作进行得相当顺利——比林妮塔预期的好太多了。
“小妮，我和大壮先到车上取点东西，等会儿我打电话给你，你直接到广场那儿就行。”
陈悠悠很贴心地为她预留了一点与家人相聚的时间。尽管在她看来，并不是很有必要。
母亲和父亲倒也没说什么让她难堪的话，只是跟没事人似得抱着手臂坐在新换的红木沙发上。
弟弟难掩欣喜，又是给她倒茶又是给她端零食点心。
“姐姐，你们这次要在友谊街待几天？”
她微笑道：“待会儿去广场那边补拍一些视频，友谊街这边的工作就算完成了。”
“这样啊，”弟弟露出失望的表情，“还以为还得几天呢。”
她余光瞥见母亲起身，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母亲手上端着一盘水果出来了。
面无表情地往林妮塔和林洺风面前的餐台上一放。
“记者这行，好不好做？”
林妮塔瞥了一眼果盘，上面是她小时候最喜欢最梦寐以求的蓝莓和草莓。
那时候，母亲只会偶尔买一次这类价格昂贵的水果，在家公然只给弟弟吃。
而弟弟总是会偷偷藏起来几个，拿回房间后再偷偷放在桌上留给她。
她这才有幸在年幼时得以尝到这些水果的滋味。
不过，现在的她，已经不再爱吃了。
即便想吃，她也可以自己买。
“还行，不过行行都差不多吧。”
她简略答道。
“工资有多少？”
“我现在只是实习记者，还没转正。”
言下之意，并没多少钱。
母亲闻言，撇了撇嘴，“那什么时候能转正？”
“还不知道，要视我实习期间的表现而定。”
“那就是有可能没得转正？”
林妮塔耸耸肩，不置可否。
她厌倦了母亲这种审问式的谈话，站起身来准备告辞。
弟弟条件反射般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她本想拍拍弟弟的肩膀，却发现弟弟已比她高出许多，于是只好笑着拍了拍手臂。
“我走了，先忙去了。”
在弟弟不舍的目光下，她走向崭新的家门。
正要头也不回地迈步出去。
“有时间了……就多回家里看看吧。”
父亲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的脚步一顿，嘴唇微微张开，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径直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