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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裴韶而言。

一切都要从一场醒不来的噩梦开始。

……

有光落在他眼睑,微微刺痒,裴韶眼睫轻颤,下意识的搂起被子往身侧提了提。

「阿杳,不要踢被子…」

可身侧空荡荡,床榻一片冰冷。

他骤然清醒,睁眼坐起身,捂着头痛欲裂的脑袋下床披上了外袍。

环顾四周,这里是…东宫的寝殿?

与阿杳成亲后他登基已经三四年,怎么会莫名其妙再回到东宫,阿杳呢。

裴韶心底隐隐惴惴不安,只觉太阳穴突突的跳动,胸口发疼。他下意识的捂上心口,却意外的摸到了往外渗着血水的绷带。

他身上…有伤?

原本守在门口的霜刃听到屋里的动静,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欣喜的推开门走了进来。

「殿下,您终于醒了!那一箭差点伤及心脉,还好偏移了几寸…陛下今日也因病重没有上朝,听说是沉亲王在侍疾。」

说到这,霜刃面露不甘。

「明明这次刺杀都是沉亲王一手推动,却偏偏要怪在殿下身上。殿下您还差点被沉亲王一箭射死,那个乱臣贼子,分明就是想趁陛下重病取而代之!」

「沉亲王…」

裴晏寒?

裴晏蹙眉,皇叔不是在半年前已经因谋朝篡位意图逼宫被斩首示众了吗。霜刃的话自己怎么听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等,霜刃分明因为最后与裴晏寒反扑那殊死一搏中为了护住自己,断了一截胳膊。可现在面前站着的这个霜刃却是健全的。

越是细想,头越痛,裴韶不得不搀扶着座椅扶手缓缓坐下,揉着眉心梳理着目前的情况。

自己一觉睡醒莫名其妙回到了东宫,霜刃恢复了健全,裴晏寒还活着。根据霜刃所唤的“殿下”来判断,自己现在应该还是太子。

到底之前是自己在做梦,还是现在是一场梦?

晃神间,裴韶目光不经意的落在格柜上,一枚剔透的雕着龙鳞的青玉就静静躺在那里。

这枚母妃留下的玉佩他早就当做定情信物送给了阿杳,玉佩怎么会在这里,阿杳呢?!

心中焦急难耐,喉咙却嘶哑得发不出多余的声音,裴韶只能给自己倒了杯水勉强润喉,“霜刃,太子妃呢。”

既然现在他是太子,那阿杳肯定是自己的太子妃吧。裴韶这样想着,面前的霜刃却露出了见了鬼一般疑惑不解的震惊神情。

「殿下,您尚未娶妃啊。」

「那……」

裴韶隐约感觉到事情不对。

哪怕一觉睡醒回到过去这种事过于荒谬,但他非常清楚自己对阿杳的执念,等她及笄后一定是会迫不及待将她娶进东宫的,怎么可能尚未娶妃。

难道,现在是很早的时候?

「那太傅家千金,谢长杳,现在在何处?」

「殿下,您就不要吓属下了。谢太傅是有一个女儿,可是那位是当今的沉亲王妃,好像叫谢朝歌来着。

谢长杳这个名字,属下从未听说过啊……倒是十几年前太傅府好像失踪过一个女儿,或许叫这名吧。属下听见那位疯疯癫癫的太傅夫人临死前抱着枕头痴痴叫过杳杳、杳杳什么的。」

「失踪?!」

「是啊,而且……」

霜刃紧张的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的看着自家神色阴翳莫测的主子,艰难的解释。

「而且谢太傅早就在因为与镇国将军府串联通敌叛国,半年前就被满门抄斩了。」

听完这句话,裴韶只觉喉间涌起一口铁锈的腥甜,他重重咳嗽了几声,踉跄着站起身,猛地将桌案掀翻,满脸愠怒。

心脏像是被骤然绞紧,无法承受这种突生的变故与恐惧。

「怎么可能,霜刃,你说,把一切都说清楚!」

现在是什么时候,从前发生了什么,他是在做梦吗。

「殿下!殿下!您的伤口还未愈合,不要伤了自己的身子啊,属下有罪,殿下您要保重身体养精蓄锐才能与沉亲王一搏啊。」

霜刃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得裴韶重怒,但他还是急忙跪下,连声相劝着。

可殿下精神恍惚,浑浑噩噩的,只是拾起那块玉佩紧握在掌心喃喃念着“阿杳”。

「阿杳,我要去找阿杳…」

裴韶方往外走了几步,意识便一阵阵眩晕。支撑不住的精神极速流逝,身体摇摇欲坠,眼前发黑,倏然跌倒在地。

不顾霜刃的搀扶,他只是抬头望着眼前模糊不清的光,以膝盖着地借力,强行提起全部的力气往外几乎是爬着,一点一点挪动。

「阿杳……」

是噩梦吧,他很久没有做过这样恐怖的梦境了。

若是醒来时,阿杳就坐在床边笑着说他睡过头要上朝晚了就好了。

昏沉的意识这样想着,可现实却扭曲而残酷。

白衣青年奄奄一息的躺在床榻上,额上覆盖着帕子。他肤色惨白,连唇瓣都毫无血色,眼下一层淤青病态而虚弱。

细长的凤眼微微阖着,那双向来锐利的漆黑瞳仁呈现出一片灰白,没有丝毫光亮,丝毫聚焦,像是两颗黯淡的玻璃珠子。

像是一具尸体。

「殿下……」

太医走后,霜刃有些踌躇的上前。

虽说平日里殿下性子就阴鸷暴虐,喜怒无常,但霜刃早已经习惯。可自从昨日殿下从昏迷中清醒后,整个人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就像那个在密林中被沉亲王的手下截杀的谢夫人一样,梦呓般的唤着一个“杳”字。

霜刃还特意去查了一下,十多年前谢太傅与谢夫人确实曾有过一个名唤长杳的女儿,可那位小姐三岁时便走失,从此杳无音讯。

太子殿下从未与谢家接触过,为何会得知这件事?

显然,眼下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重要的是殿下似乎失去了求生的意志。

「殿下…」

「下去吧,不要烦我。」

「是。」

尽管再怎么担心,主子都已经这样发话了,霜刃也只能遵命。

房门被合拢,屋内晦暗漆黑,透不进光亮,压抑得仿佛要叫人窒息。

青年静默的躺在床上,微微侧过头,望向身侧。

他仿佛透过空气凝视着什么。

许久,他唇角缓缓噙起温柔笑,情不自禁的伸手去够着什么。

「阿杳,我刚才做了一个噩梦……」

话音戛然而止。

摊开手掌,掌心空无一物。

他眼底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只剩一片空洞的虚无。

原来,不是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