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灵很快走到屋门前，他收住敲门的手，直觉这门不能敲。
他没有刻意放轻自己的脚步声，按姜姨往日的警觉，应早已察觉，但屋内人咳嗽不停，应是没精神注意到他的步伐。
姜姨，怕是在隐瞒。
他迟疑了一下，终是选择进去。
韵酿咳得没力气起身，早上芳华已经伺候她穿衣起身，她现下倚靠在炕头垒起的靠枕上半卧着，身旁不远处已经摆好梨汤，用暖炉温着，还有帕子、茶碗等等，距离刚好是韵酿触手可及之地。
嵇灵手里的梨汤倒是有些多余了。
他也不意外，仍是淡定走到炕沿，取茶碗给韵酿倒了一杯热梨汤。
韵酿自嵇灵开门就有所察觉，只是喉咙间的咳意已经止不住，只能拿帕子捂嘴尽力使得咳嗽声轻些。
等这一阵咳意过去，才抬手拿过嵇灵端过的梨汤喝下润喉。
感觉到嗓子不再干涩，才开口道：“阿灵，你怎么过来了？”
嵇灵向来是跟着芳华的。
嵇灵神色如常轻声回道：“芳华喊我过来照看您。”
韵酿一怔，明白过来，嵇灵是一直在的，她的情况他大抵是都听见了。
许久沉默，她却是没那么慌乱，心里反而觉得放松。
抬眸看着在旁兀自候着的嵇灵，想到这还是难得的他们二人独处，心里又有些感慨。
虽然前十一年是芳华在她身边，但那时候的芳华芯子里是半个嵇灵，她总觉得嵇灵亲切，是她半个囡囡，倒没想到嵇灵会如此黏着真正的芳华。
她起初是有些适应不了的，嵇灵在她眼里是有半个姑娘样子的。
后来久了一些，她也明白了曾经的囡囡不过是嵇灵的一小部分，和嵇灵不是一个人，也乐意看两个孩子在一起。
只是孩子大了，芳华找到了自己的路，嵇灵却是还守在原处，虽有魏恒伴着一起研究军事，但心智未全，才能难以发挥，只一心帮着芳华，她担心嵇灵会因为芳华耽搁了自己的路。
“阿灵，可想过以后？”
嵇灵没料到韵酿不问他是否知晓他撞破了她的隐藏，先问他这个，没回韵酿的话，反问道：“姜姨可有意见？”
韵酿知晓嵇灵这是心里有底了，放下心，微笑摇头安抚，“你不必紧张，我只是担忧你被芳华阻了自己的路，芳华不日便要脱离这个小小的酒坊去外面奔波，她定是不易的，你向来爱惜她，定要帮她卸一份力，只是她的事不易，你若插手了她的事，想来是不易抽身办自己的事了。”
她话说得长，喉咙有些费力，又生了咳意，只是嵇灵已察觉她的身体情况，你也不再隐藏，只用帕子捂嘴咳嗽，等咳意过去才移开帕子。
嵇灵这会儿也不在意那些男女大防的虚礼，一直轻拍韵酿的背帮忙舒缓，他之前看芳华就是这么做的。
韵酿缓和后抬手挪开嵇灵的手臂，继续刚刚的话题。
“你既然有想法，便得下决心放下芳华，去奔走自己的路，芳华她不会希望你为了她折了自己的道。”
嵇灵怕韵酿说多再咳，接过话头，表达自己的想法。
“魏恒没回嵇家，但给我留了字条，说他到军营之事，还提到了谢将军任边城守将三年期满一事。他现在还没有回来，估计是谢将军那边确实要回定襄了。”
“我每日看战事记本，对朝中武将升迁之事也有了解，估摸魏恒是想趁谢将军升迁一道将我引荐到定襄，这几天未归是与谢将军商议，若顺利，我怕是要离开云中了。”
“姜姨不必忧心我一事无成，配不上芳华，我比任何人都想有所成就，给她撑起一片天。”
“阿爹也与我说过芳华所行之事的艰难，嵇家没有权势，所以阿爹虽惊才绝艳，却也只能放弃朝中职务回云中才能给云中支起一片天，我不想走阿爹的老路，只有武将才能在那些权势滔天的文臣手下杀到朝堂之上，直面皇权。”
“我想拿到那份权势给芳华撑腰，叫她顺利些，不必被那些所谓氏族拦路。”
他边说边拿过将冷的茶到地上的小炉上热茶。
嵇灵少有地说这么多话，韵酿晓得孩子多是在叫她放心，她却是想多叮嘱些。
“阿灵，出门在外，多加小心，你阿爹耿直，不愿与朝中多有纠葛，但你想走得远，便得多些心眼，学会八面玲珑。
嵇家只出了你阿爹这一个官，还是个文官，你这条路他帮不上忙，倒是芳华她爹虽去了，但还有些人脉，和谢家也有些联系，过去几年我没刻意去联系，但是要寻几分薄面应是不难的。”
谢家和姜家的关系之前魏恒就已经说过，他也知晓，不过有魏恒在，这份联系已经建起，芳华这边的关系走不走问题不大。
“姜姨，这些事我若有需要会和芳华讲，您不必多操心这些。”
芳华作为姜雁行的女儿，确实比韵酿这个陌生人更合适，她便点头不再说这些，反问道嵇灵和芳华的事。
“你要走，芳华可知？”
嵇灵暖茶的手一顿，而后继续手里的动作，“我会找机会与她说的。”
这是不知。
韵酿想起芳华的性子，她必然不会阻拦嵇灵，只是芳华看着脾气好，但内里比谁都固执。
她撑不了多久了，到时芳华怕是最不愿嵇灵再离开她身边，但也不愿以私心拦嵇灵的路，到时肯定只会留自己伤心，放嵇灵走。
嵇灵这一走怕是不容易回来，等两人再见面也不知几何。
战场凶险，嵇灵也不知晓能不能挺过来，两人以后也不知晓能不能修成正果。
哎！儿女都是债，一生忧一生愁。
只愿两人都能顺着自己的心意走到头罢。
“阿灵，往后若你实现你诺言，有机会与芳华相守，你定要好好待她，忠诚于她，予她欢愉。”
嵇灵感受到韵酿言语中的郑重，和隐含的希冀，放下手里的火钩，直视韵酿，回道：“我会的，您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