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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深夜, 明亮的弯月挂在夜空之中, 无数细碎星光闪耀,众星拱月。

在深山的山谷之中, 一片大地上, 四周都是嶙峋的黑石, 似天然而成,又似人工特意磨制而成,造型各异, 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黑青色光泽。

这些黑石又大多有着密密麻麻的窟窿,夜风掠过的时候, 就让它们此起彼伏地发出渗人的呜呜声。那堆黑色山石之中, 虚无的光影交错着, 像是有什么无形的怪物潜伏在黑暗之中,挣扎着想要走出来, 令人毛骨悚然。

篝火在燃烧。

那巨大的、足足如一间房屋般庞大的赤红火焰在黑夜中燃烧着,向夜空喷吐着一簇簇艳丽的火舌。

赤红火焰的脚下, 是一大片黑青色的石板。

那数百平米的黑青石板在大地上铺开, 是一个不太规则的圆形。

石板上雕刻着无数的线条, 显然都是人雕出来的, 线条精致, 没有丝毫误差。那些蜿蜒了整个黑青石板的雕刻线条,似花纹,似图案,又似符文, 带着说不出的神秘气息,深深看去的时候,莫名有种像是整个魂魄都会被吸进去的恐怖感觉。

那些在黑青石板上雕刻出来的纹路本该是和石板一样的颜色,可是,在火光的映照上,那些纹路的边缘都隐隐透出一点血红的色泽。

那是长久以来让鲜血沿着那些纹路流淌下来,而在其上染上的血色。

在火光下若隐若现的血色让这块黑青石板越发透出几许勾魂慑魄的幽暗气息。

这一刻,它就像是一个来自黑暗深渊的贪婪怪物,张开了大嘴,永远都不满足地吞噬着它所渴望的血肉和灵魂。

黑袍人静静地立于篝火之前,炽热的火光映在他的身上,却诡异地无法驱走他身上的阴影。

他的脸一直隐藏在黑暗之中,谁也无法窥见其貌。

他垂手站在篝火边,一动不动,就像是在篝火四周竖立的漆黑石板一样,从他身上感受不到一点生命的气息。

直到那些狂信徒们从远处走来,将他看中的那个祭品送来时,黑袍人才终于有了动静。

他转头,看向那个方向。

隐藏在长袍兜帽下的脸让人看不清,可是震荡的空气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这一刻的炙热。

一顶柳条编织而成的柔软座椅被四个信徒抬着,缓缓地向着祭台走来。

年幼的孩子静静地坐在其中。

黑夜中,孩子那淡金色的发、还有雪白的肌肤都异常的显眼,在火光的照映下仿佛泛着微微的光泽。

因为刚刚被强行按在湖泊中净身过,那垂落在颊边的淡金色发丝还有些湿润,发梢偶尔会有一点水珠滴落在伽尔兰的脸颊上。

逃跑时染了一身的灰尘和泥土也已被清洗掉,露出白净的肌肤。

那些负责帮他净身的女性信徒在把他洗干净之后,还给他换了一身衣服,那件这几天里已经破旧得不行的衣服被丢掉了,他现在穿的是和这些信徒一样黑青色的衣服。

只是,那并不是长袍,是一件无袖短袍,让他的颈部、小半胸口、还有双手双腿都敞露在黑夜之中。伽尔兰大概猜得到,让他这些部位露出来的原因是什么。

坐在椅子上的伽尔兰咬紧了牙,努力想要动一下,身体却软绵绵的,就连手指都动不了一下。

那些人强行给他灌了一杯药水,不知道是什么,他喝完了就一点力气都使不出,身体像是彻底瘫痪了一般,只能任由那些人把他放上座椅,然后抬过来。

后背突然一冷,像是有一股寒意袭来,伽尔兰抬眼看去。

他的呼吸微微一窒,因为他看到了那个令他心里发毛的黑袍人在缓缓地向他走来。

那人的目光定在他的身上,像是在看着一只待宰的羔羊。

黑袍人冲着这边微微点了下头,紧接着,站在旁边的两名狂信徒就一人抓着伽尔兰的一只胳膊,将伽尔兰架着站起来,几乎是举着他向黑袍人走去。

黑袍人站在原地,从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袍中伸出一只手。

旁边有一名女性信徒上前,跪伏在他的脚下,捧着一个黑木盘子。上面放着一个羽毛笔,还有一小碟血红色的颜料。

那只惨白得不正常的手握住盘子上雪白的羽毛笔,沾了沾那血红的颜色。黑袍人俯身,用那支笔仔细地、一丝不苟地在他身前小孩的皮肤上画下复杂而又神秘的血色符文。

先是小腿,然后是手臂,最后是颈部。

平常的时候,献祭的符文都是让狂信徒在祭品身上事先画好了的,但是这一次,这个重要的祭品绝对不能有丝毫差错,所以他亲自动手了。

等黑袍人将被染红的羽毛笔放回木盘之后,伽尔兰身上露出的肌肤几乎都被密密麻麻的血红花纹给占满了。

雪白的肌肤衬着那如血一般鲜红的花纹,又映着赤红的火光,给人一种极其妖异的感觉。

他想要挣扎,可是身体动弹不得,只能被旁边两人架着,站在篝火之前。

黑袍人的手向他伸来,手指在他眼前飞快地变换出各种手势。

他不知道对方想要干什么,只是皱着眉,疑惑地看着在他眼前变动的那只手。

好一会儿之后,那只手突然停了下来。

他听见了黑袍人笑了一声,那笑声低沉沉的,隐约透出几分满意和愉悦的气息。

“不愧是有着……”

黑袍人缩回手,说,“神的力量,也不能迷惑你。”

伽尔兰怔了一下,然后瞬间明白了。

他想起第一次看到的那次祭祀,那个小孩双目无神地站在祭台上,就算被割破了手脚也毫无动静,甚至最后被割破喉咙的时候,也都没动一下。

想来,那个小孩大概是中了类似于催眠的东西。

而刚才,这个黑袍人也想催眠他,让他和其他小孩一样自愿任由他们放血。但是不知为何,好像对自己没有作用,所以黑袍人放弃了。

旁边的两个男性狂信徒一只手架着伽尔兰,另一只手抓着伽尔兰的手,让他两只手都向前伸出来,伸到他们的祭司大人跟前。

黑袍祭司接过跪在他脚下的信徒送上来的黄金匕首,他双手捧着那铸造出万物教符号的黄金匕首,抵在额头上,小声祈祷了几句。

然后,他手一挥,用黄金匕首割破了伽尔兰的手腕。

鲜血流了出来,漫过伽尔兰手腕上血红色的花纹,顺着那纤细的手臂淌下去,一滴一滴地滴落在伽尔兰站着的黑青石板上。

那滴落下去的鲜血瞬间融入了石板上雕刻出来的纹路中,并顺着那蜿蜒的纹路缓缓向前流去,一点点地充满了那些干涸的、饥渴的雕纹。

火光在闪耀,那些黯淡的雕纹在碰触到流来的鲜血的一瞬间,像是陡然亮了起来,就像是一头狰狞的怪兽有了动静,在一点点地清醒过来。

与此同时,黑袍人那悠长的、摄人心魄的吟唱声在黑夜之中响起。

他站在篝火之前,高举起他惨白的双手,举起他右手上染着血的黄金匕首。

他低沉的声音并不大,此刻却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那令人从心底里颤栗的声音在这片大地上传播开来。

无数身着黑袍的信徒虔诚地跪伏在青石板的四周,在篝火的四周五体投地,脸深深地埋在地上。

黑袍人割开的伤口不轻不重,恰好保持着能让血液缓缓地流出来的程度。

伽尔兰被人架着站在青石板的顶端,手还被举在空中。

他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腕不断地流着血,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在黑夜中一滴滴地掉落下去。

紧接着,他的脚踝狠狠一痛。

那吟诵完的黑袍人俯身,这一次割开了他的脚踝。

伽尔兰看不见自己的脚下,可是他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从在剧烈疼痛的地方涌出来,流过脚跟。

眼前的世界开始不稳地晃动,过量失血的身体让他觉得整个人都眩晕了起来。

不止如此,除了身体上被割裂的剧痛之外,还有某种说不出的恐惧感死死地抓紧了他的心脏。

在这种压抑的黑暗之中,在诡异的满眼血红中,他必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不断地流淌着……他不得不活生生地感觉着自己身体里的血液一点点流出来,连带着自己的生命力一起,一点点地消逝……

这种感受着自己慢慢死去的时间是一个无比漫长而又可怕的过程。

这种极致的恐惧感几乎能将人逼疯。

这一次是以这种方式死在这样的家伙手中吗?

他在恍惚中想。

……那还不如死在赫伊莫斯手上啊。

视线开始模糊,像是连氧气都在逐渐失去。伽尔兰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胸口也起伏得越发剧烈。

视线中的火光在黯淡,黑暗袭来,缓缓地侵蚀着他,夺走他眼中的光。

孩子曾经明亮的金眸在这一刻已经彻底黯淡了下来,垂落下来的睫毛更是在他眼底落下漆黑的阴影,像是不祥的预兆笼罩在那已经缓缓涣散开的瞳孔之上。

赫伊莫斯……

混蛋。

你说话不算话。

最后的意识里骂了赫伊莫斯一句,伽尔兰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轰!

篝火突然剧烈地闪动了一下。

那是在顺着蜿蜒的雕纹流淌而下的鲜血触及篝火底部的那一瞬间,在高举双手高声吟诵着的黑袍人跟前,它猛然向着天空窜去,激烈地燃烧起来。

一丝极其细微的常人感觉不到的阴影在那炽热的火焰之中浮现。

吟诵戛然而止,黑袍人看着火焰中那一丝黑影,已是激动得浑身都战栗了起来。

这么长的时间,这么久的时间里,第一次,他是第一次感觉到他全身心侍奉着的那位神的气息。

哪怕只是这么一点点微不可见的气息,也已经让他狂喜到了极点。

神啊——

提姆亚特!创造万物的母神啊!

经历过漫长的岁月,您终于要从死亡的深渊中再一次苏醒过来了!

我的神啊!

您听到了吗——

您卑微而忠诚的信徒将为您奉献一切——

那份狂喜让黑袍人激动得浑身发抖。

他想,果然,献上这个祭品是最正确的做法。

现在,他只要将这个贵重的祭品那全部血肉和灵魂都献祭给他的神——

想到这里,黑袍人迫不及待地转身,向那个祭品走去。

被人架着的孩子流了不少血,气息微弱,无力地垂着头,被汗濡湿的淡金色发丝此刻也像是没了光泽,凌乱地散落在那没了血色的脸颊上。

黑袍人站在伽尔兰身前,一只手抓住伽尔兰的金发,将垂着的头抓起来。

被揪着头发的孩子被迫将头向后仰去,无力地微张着的唇映着前方剧烈燃烧的篝火的火光,不见一点色泽,惨白得触目惊心。

这一刻,孩子的喉咙暴露在黑袍人的视线中,密密麻麻的血红花纹印在雪白的颈部肌肤上,让其越发显得纤细脆弱。

黑袍人隐藏在兜帽阴影中的脸在这一刻露出了狂热的神色。

滴着血的黄金匕首在火光中闪动着金红色的光泽。

黑袍人那惨白的手在空中挥出。

金色匕首在黑夜中掠起一道寒光,朝着伽尔兰的喉咙狠狠刺去——

一点寒芒先到。

随后箭如闪电。

如一道白光陡然划破黑夜——

黑袍祭司发出一声低吼,他的右手掌心被那支箭贯穿,鲜血喷涌而出。

只来得及割破伽尔兰脖子上一层浅皮的黄金匕首叮的一声,被箭头撞飞出去,在黑夜中打了个旋儿,啪嗒一声摔落在石板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手掌被利箭贯穿的黑袍人还没回过神来,紧跟着又是一支利箭破空而来。

这只稍小的利箭贯穿了他另一只手的手腕,剧烈的疼痛让他下意识松开了被他揪着的孩子的头发。

举着自己那两只接连被利箭贯穿的手,黑袍人猛地转身。

下一秒,他隐藏在兜帽下的瞳孔陡然放大。

只见那月色之下,那明亮的火光之中,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纵马而来。

那一人,就如同千军万马在大地上奔腾向前。

气势骇人,无人可挡。

在黑夜中奔驰而来的黑马神骏无比,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从远方奔驰到了黑袍人的跟前。

它高高一扬马蹄,猛地停下脚步,发出如龙吟般的高亢嘶鸣声。

骑在马上的高大男人那一头金棕色的毛发在黑夜中飞扬着,如同一头发怒的棕色雄狮。

他灼人的眼像是炭火一般,带着骇人的压迫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马下的黑袍祭司。

站在那高头大马之下的黑袍人在发抖。

没有人看见,可是他隐藏在黑袍下的手的确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在这个骑马立于他身前的男人之前——

在这位亚伦兰狄斯的王之前——

那是令所有万物教的信徒都为之颤栗的身影。

如一座巍峨高山耸立在天地之间,任何人都无法将之动摇。

卡莫斯王。

亚伦兰狄斯的英雄。

他在数年前以铁血手段绞杀了整个万物教,令所有万物教的教徒都痛恨不已,但是同样也从心底里对之惧怕不已。

数年前那个无人能敌、宛如雄狮一样可怕的王杀戮的一幕深深地烙印在每一个教徒的心底。

那是就算是神赐予他们的力量也无法对抗的威势。

他们无法和这位王者正面对抗。

因为这位年轻的王者那一身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金戈铁马的气息,足以碾压和粉碎一切的黑暗之力。

至刚至阳的王者,就如烈阳一般。

万般邪术,鬼魅伎俩,皆会在暴烈的太阳之下灰飞烟灭。

哪怕是来自地狱深渊的黑暗力量也无法沾染到这位刚毅凛然的王者分毫。

——卡莫斯王所到之地,便是烈日照耀之地,一切阴影都将无所遁形——

黑袍人站在高大的黑马之下,他看着那个令他恐惧不已的年轻王者就这样骑在马上,扬起手臂。

卡莫斯王俯视他的目光就如同看着一只在黑暗中苟且偷生的低劣蝼蚁。

他甚至都懒得看一眼黑袍人兜帽下的真面目,抬手就干净利落地挥下了一剑。

巨大的剑刃在黑夜中划开一道寒光。

血光冲天而起,黑袍人的头颅连带着他一直未曾脱下的兜帽从他的身躯上被切裂。

被黑布裹住的头颅在空中翻滚出一个弧度,一路上在空中撒开血花。

蓦然的,又是一匹骏马飞驰而来。

一个少年伏身在马背上,骏马的速度被他催到了极点。

他恰好从在空中翻滚的头颅下方纵马奔驰而过,于是从高空的头颅上撒下来的血溅了一点在他的颊边,染红了他的眼角。

金红的眸死死地盯着前方,像是没感觉到被血溅到的赫伊莫斯纵马向着前方飞驰而去。

下一瞬,他手中的长剑在空中劈开了两道痕迹。

那一左一右架着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昏过去的伽尔兰的两名信徒的手臂瞬间喷出大量的鲜血,他们的肩膀在自己的惨叫声中断裂开来。

失去支撑力的金发孩子的身体软软地向前倒下,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在疾驰的骏马之上,赫伊莫斯纵身一跃,飞身下马。

失去骑手的骏马继续向前飞驰着,没入夜色深处。

而下马少年几乎是在落地的一瞬间,就双膝一曲,跪在了地上。

他的双手猛地向前伸去,一把将向前软软倒下的伽尔兰抱进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啊,终于把英雄救美这段剧情赶在出差前写完了。

是的,小伙伴你们没看错。

我被安排出差,所以,请假两天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