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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过去,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匹红棕『色』的骏马从城门飞驰而出, 马上的骑士一身黑衣劲装, 深『色』的披风在他身后飞扬着。

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照过来, 映在黑衣骑士那俊美的侧脸上, 在他耳边那粗糙的青金石耳环上折『射』出一道微光。

奔跑的马蹄踩踏起滚滚尘土,在那人身后扬起一片灰雾,很快, 黑衣骑士的身影消失在远方。

城墙之上,一位青发的男子站在那里。

朝阳落在他那张写满了无奈之『色』的脸上, 他远远地眺望着那飞驰着离开王城的黑衣骑士的背影, 眼神在这一刻显得极为复杂。

黑夜之神南纳的祭司索加, 他自以为洞悉人心, 看得透人『性』,却接二连三地沉沙折戟在那位金发的小王子身上。

他完全看不透伽尔兰王子的想法, 更不明白, 为什么这位王子会如此轻易地放弃唾手可得的王座。

如果真的是以退为进、欲拒还迎, 那么早就该在王宫中重新现身了。

到了现在还音讯全无, 说明伽尔兰王子是真的离去了。

多么愚蠢的行为啊。

索加很想这么说。

但是,没过几天,他认定的主人竟然做出了一样愚蠢的举止。

明明伽尔兰王子离去了, 是赫伊莫斯王子上位的大好机会, 可是殿下却和伽尔兰王子一样, 断然放弃了如此难得的机会。

甚至于, 殿下还向卡莫斯王发誓,不将伽尔兰王子带回来就再不踏入王城一步。

索加实在是不知道他家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也或许,什么都没想。

这几天,他能感觉到赫伊莫斯殿下心里的理智在一点点的消耗殆尽。

因为伽尔兰王子的离去。

哪怕所谓的感情只不过是一种随着时间的流逝最终会烟消云散的东西,但是,只要还在那段时间里,它就是最能干扰人心、甚至于让人为之疯狂的东西。

青发的祭司站在城墙上,神『色』复杂地看着远方那个快要消失的身影,他心里突然有了几分『迷』茫。

这一刻,有一种说不出的预兆在他心中盘旋。

赫伊莫斯王子。

伽尔兰王子。

那仿佛就像是一对命运的双生子。

他们的命运纠缠在一起,耗不尽,斩不断。

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的纠缠最终将带来怎样的结局。

而亚伦兰狄斯又会在这个结局中走向荣光还是衰亡……

………………

走错了方向的伽尔兰在『吟』游诗人舒洛斯的带领下,重新走向了正确的前往特威路尔山脉的道路。

之所以接受这个吵闹的人成为同伴,或许也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从小到大身边都有很多人陪伴着,第一次自己孤零零的,多少还是会有些寂寞。

说起来,舒洛斯这种喋喋不休的感觉,还真和塔尔有点相似。

也不知道自己离开的事会不会让那个爱哭的小胖子又嚎啕大哭一场,觉得是自己丢下他不管了。

“伽尔小姐,今天也是阳光明媚的一天啊。”

骑马靠过来的『吟』游诗人笑盈盈地说着,伸手将一束洁白的花朵献到伽尔兰面前。那白花是他刚摘下来的,上面还沾染了一点『露』水,清新而又美丽。

“再怎么美丽的花朵,在您的美貌面前都会黯然失『色』,如果花儿们有感情的话,必然会在您面前羞愧得自我凋零……”

舒洛斯那尽情赞美伽尔兰的话被伽尔兰毫不客气地打断。

“这花要是有感情的话,你摘下它的时候就已经把它杀死了。”

伽尔兰微弯着眼,微微一笑。

“怎么,你要把它的尸体献给我?”

舒洛斯的脸僵了一下,手中那沾着『露』水的鲜花仿佛也成了烫手芋头一般,被他忙不迭地丢到了地上。

不应该啊。

不可能啊。

如果是别的女人,早就被他说出的甜言蜜语给『迷』倒了,为什么伽尔小姐不仅没被这些话『迷』『惑』,反而对他越来越嫌弃了呢?

难道他说甜言蜜语的本事退步了吗?

不。

只有这一点绝对不可以!

甜言蜜语可是『吟』游诗人的关键所在,是『吟』游诗人真正的象征——俗话说,连甜言蜜语都不会说的『吟』游诗人,一定是一个假的『吟』游诗人。

他可是绝对货真价实、而且还是本事在水准之上的『吟』游诗人!

舒洛斯在心底如此安慰着自己。

于是,他越发努力了起来。

不停地围着伽尔兰转悠着,『吟』游诗人就像是一只围着鲜花打转的蜜蜂。他动辄就用各种优美华丽的语言去赞美伽尔兰的美貌,整个人就像是开屏的孔雀一般在伽尔兰面前表现自己英俊帅气的一面。

伽尔兰都开始怀疑舒洛斯那一张嘴在说话的时候是不是能喷出花儿来。

说真的,如果他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的话,恐怕真的会栽倒在这个『吟』游诗人那宛如抹了蜜一般甜美的话语以及清朗动听的声音之中了。

但是很可惜,他不是少女,所以舒洛斯那搜刮肚肠说出的甜言蜜语完全打动不了他。

不过好歹也有些进步,至少,他已经从一开始听那些话听得起鸡皮疙瘩,变成了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的地步了。

一天就这么在舒洛斯的聒噪声中过去了,习惯了塔尔的聒噪的伽尔兰依然很淡定,何况这位『吟』游诗人的声音还要比塔尔好听多了。

时不时来个歌咏的腔调,伽尔兰就当自己在听歌剧了。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们已经找到了一处过夜的地方。

那是一处避风的崖洞,地处偏僻,不远处就是一条奔流的小河流,门口又有灌木遮掩着,若不是舒洛斯眼尖,还真不一定能发现这个好地方。

此刻,一团篝火在平地上燃烧着,通红的火光映红了坐在篝火边的两人的脸。

舒洛斯将肉干烤热了,殷勤地送到伽尔兰手中。

伽尔兰看他一眼,没说什么,接过来就开始吃了起来。

虽然这种肉干的口味真的很难吃,比起他在王宫里的吃食要差劲多了,但是离开王宫是他自己的选择,从此以后,锦衣玉食的生活就将离他远去,他必须有这样的觉悟。

从此以后,风餐『露』宿就是他的生活,他得习惯。

“啊啊,真是让人心痛啊。”

看着伽尔兰安静地咬着手中有些发硬的肉干的模样,舒洛斯再一次大发感慨。

“您那如白玉般美丽的柔软手指,本该握着晶莹剔透的琉璃杯。”

“您那如花朵般粉嫩的唇,本该品尝这世上最美味的佳肴。”

一双桃花眼脉脉含情,他一手按在胸口,拿那仿佛带着千言万语的眼看着伽尔兰。

伽尔兰瞥了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舒洛斯一眼,几口将手中的肉干吞下去。

他说:“我说你啊,是喜欢我吗?”

“当然,我的心在看到您的第一眼的时候就已经无可救『药』地坠入了深渊。”

“你对别的女孩子也说过同样的话吧?”

“怎么可能,我可是对伽尔小姐您一心一意的。”

“那你能发誓吗?”

“当然,我发誓……”

舒洛斯那一句誓言还没说完就被伽尔兰打断了。

伽尔兰偏着头瞅着他,对他一笑。

“你发誓,对你的阿芙朵弥尔女神发誓,如果你对我说谎,你就要和世界上最丑的女人结婚过一辈子。”

原本打算随意发个誓糊弄一下的『吟』游诗人那张笑意『吟』『吟』的俊俏脸蛋再一次僵住了。

好……好残忍!

这个毒誓简直太可怕了,比要了他的命都还可怕!

“呃……这个,伽尔小姐,虽然我在年轻的时候,年幼无知的时候,被那些庸脂俗粉『迷』『惑』过,但是自从遇到您以后,我才知道,这一颗心被夺走是怎样的感觉。”

舒洛斯飞快地补救道。

“我恋慕着您,不,甚至可以说,我深深地『迷』恋着您,无可救『药』的。”

“真的?”

“真的。”

舒洛斯一手按在胸口,心脏的位置。

他看着伽尔兰,他那明亮的眼眸中映着星光,仿佛将漫天繁星都映入他的眸中。

『吟』游诗人那多情的眸中仿佛盛满着古老的恩基河清澈而又温柔的河水,千言万语的爱恋之情都仿佛蕴含在他注视着伽尔兰的目光之中。

他在这一刻显得无比的认真,那清朗的声音在这一刻略微低沉了几分,包含着令人心颤的深情。

“阿芙朵弥尔女神能看到,我这颗在见到您的那一刻起就只会为您而跳动的心脏。”

“……”

伽尔兰和那双盛满着醉人风情的眼眸对视了一眼。

他摇了摇头,然后站起身来。

“你在说谎。”

“啊?可、可是……”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不是你这样。”

“我没有说谎,我……”

“我看过的。”伽尔兰站着,俯视着身边仍然坐着的舒洛斯,他说,“真正『迷』恋着一个人的眼神,我亲眼看到过的。”

这个『吟』游诗人看着他的眼神,和赫伊莫斯看着他的眼神,完全不一样。

舒洛斯所谓的喜欢或许不算说谎,但是,那和喜欢一朵美丽的鲜花没什么区别。

根本没有什么『迷』恋,也没有什么深情,顶多就是一种对美丽的事物的喜爱——那大概是所有阿芙朵弥尔的信徒的本能吧……

正是因为这样,伽尔兰才无所谓地让舒洛斯跟在自己身边。

否则,如果舒洛斯是认真的,他不可能给他接近自己的机会。

舒洛斯本来还想要不服气地反驳,但是被站着的伽尔兰俯视着,听了伽尔兰这样一句话,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问了一句。

“真正『迷』恋一个人的眼神,是怎么样的?”

“……我也不知道。”伽尔兰说,“可是,会有感觉的。”

他转身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

“舒洛斯,你别太小看女『性』了,或许你觉得她们好骗,可是她们分得出你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言。她们相信你,不过是因为她们心甘情愿地沉浸于你那甜美的谎言之中而已。”

舒洛斯有些发怔,他下意识跟着站起身来,跟在伽尔兰身后走去。

“您要去哪里?”

伽尔兰站住,回头看舒洛斯一眼。

金『色』的眸子微微一弯,他说:“我去溪水那边洗澡,你不怕死就跟着来。”

舒洛斯:“…………”

他乖乖地坐回了篝火边,继续烤他的肉干。

…………

伽尔兰还是挺放心这位看似风流多情的『吟』游诗人的,虽然他外表看起来像是一只拈花惹草的花蝴蝶,实际上却很绅士有礼。

一路走来,他也就是嘴里说着各种甜言蜜语,各种献殷勤,可是实际上,他对自己没有任何冒犯的举动,甚至连手指都没有碰自己一下。

想必这样的人也不会去偷看自己洗澡。

其实话说回来,就算那家伙真的来偷看了,伽尔兰也不在乎。

他又不是真的女人。

扯下披风,解开腰带,褪下外袍。伽尔兰只穿着一件长裤,就这么在夜『色』中袒『露』着上半身走进了溪水之中。

还好天气还算暖和,夜晚的溪水也不会让人觉得冷。

清澈的溪水包裹着他的身体,一种清凉的感觉渗入肌肤之中。

少年站在及腰的溪水中,一头漆黑的长发垂落下来,发梢浸入水中。

月光照在他的身上,衬得他的肤『色』越发白皙。

他弯腰,掬起一捧水,泼在自己脸上。那月光明晃晃地照在水面,让他的倒影清晰地映在水中。

伽尔兰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双滚落着水珠的手,有些出神。

不知道赫伊莫斯的手伤怎么样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他那双手可是还要持剑上战场的。

毕竟,就算前几世个『性』诡异暴躁,赫伊莫斯也是被公认的唯一不逊于卡莫斯王兄的武勇之人。

【别否认我送到你身前的,所有的恋慕之情。】

伽尔兰仍旧有些失神。

【喜欢一个人,『迷』恋一个人的眼神,不是你那样。】

就如同他刚才对舒洛斯说过的话一样。

他看过那个眼神。

赫伊莫斯看他的眼神,他无法形容。

可是他能感觉得到,那炽热的眼神,热切得如同能焚烧一切的火焰,不管不顾地向他袭来,让他有一种会被其烧成灰烬的颤栗感。

让他……感到害怕。

站在溪水中,伽尔兰下意识握紧了自己的手臂。

逃出王宫,或许是为了逃离王座。

为了逃离再一次与赫伊莫斯战斗的命运。

也或许是他在潜意识中……想要逃离赫伊莫斯。

而且,他并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坐上那个王座。

就算没有赫伊莫斯的存在,他也没有那个资格。

将心思收回来,伽尔兰深吸一口气,再度往脸上泼上一捧水,刚泼了两下,突然觉得有些不对,眼前亮亮的。

再一看,竟是那染成黑『色』的额发沾了水后褪『色』了,又变回了金『色』,映着月光,自然泛出光来。

他再低头一看,那浸入水中的发梢也都变回金『色』了。

他有些无语。

竟是忘了这一点,他本来还想让这头黑发多保持一段时间的,不过他也没想到这种颜料入水就褪『色』。

算了。

反正都这样了,干脆就洗干净好了。

这么一想,伽尔兰低头开始洗干净他那一头长发。

可是,专注于清洗头发的他并没有发现,不远处,那漆黑的丛林之中,有一双绿幽幽的眼在盯着他,缓缓接近。

………………

这边的篝火旁,吃饱了的舒洛斯正在收拾包袱,一边收拾还一边悠闲地哼着歌。

突然,他目光一凝,抬头看去。

锐利的目光『射』入漆黑的丛林之中,舒洛斯猛地起身,一把取下身后的弓。

搭弓『射』箭。

数只利箭在转瞬之间『射』入黑暗的丛林深处,只听见黑暗中几声野兽濒死的嚎叫声传来,舒洛斯冷笑了一下,刚要习惯『性』抬手一撩额发,突然他想起了什么,脸『色』陡然一变,然后转身就飞快地向着溪边跑去。

赶到溪边不远处时,他胸口一凛。

这一刻,乌云飘来,遮住了天空中的弯月,整个大地陷入黑暗之中。

可是这对舒洛斯无碍,即使是在黑暗之中,他仍能看清一切。

此时此刻,他远远地看到一头野狼潜伏在丛林之中,弓身龇牙,那是即将扑向猎物的前兆。

而它即将扑过去的方向,是站在溪水中的那个纤细的身影。

来不及出声示警,舒洛斯二话不说,几步冲到溪边,抬手就是一箭。

中箭的野狼瞬间毙命倒在地上。

舒洛斯松了一口气,没有多想,他几乎是习惯『性』地抬手一捋额发,摆出最帅气的姿势,对那个站在溪水中的人『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

“真是太危险了啊,伽尔小姐,如果不是身为您守护者的我及时赶到…………”

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舒洛斯的瞳孔在这一瞬陡然放大。

天空的乌云散去,明亮的月光重新洒满大地,照在水面上折『射』出光来。

流金『色』的长发映着月光泛出细碎的光泽。

折『射』着微光的水珠从湿润的金发上滚落,染湿了如水一般肌肤,湿漉漉的金发紧贴着颈窝滑落在白皙的胸口上。

金发的少年站在清澈的溪水中,夜『色』中,如出现在水中的月光的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