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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卫捧着一碗黑黢黢的药汁走进了石牢,鹿背山上关押肉票的地方,隐蔽在山洞里,洞里有密道四通八达的。

蜷在草堆上的男子已经昏迷了两日,他高烧不退,看着就像要归西,马爷赶紧让草包大夫摘了草药混了香炉灰给肉票止血。

又灌了几碗草药下去,才是现在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

照马爷的意思,吊着一条命,至于钱到手之后,管他死活。

“起来喝药。“守卫哐当地打开牢门,端着冷掉的药汁走进去,抬脚踢了踢地上的男子。

男子手脚动了两下,又死过去似的蜷在地上。

“哎······“守卫见人没反应,又踢了几脚:“奶奶滴,是要老子伺候你啊。“

真是少爷命,那里像他这个田舍汉,病死了也不见有人管,命好的就有善心人给他一副草席而已。

同人不同命!

守卫嘴上骂骂咧咧的,心里也怕这肉票死了,马爷秋后算账,他把人翻了过来,探了探鼻息,还有气在。

萧昘嘴巴被人捏开,灌入苦臭的药汁,他嘴巴里外因前几次灌药烫出了一圈水泡,口舌都被烫得味觉失灵。

因没有力气吞咽,药汁淌出了大半,守卫只灌过猪马,也不管到底药进肚子没有,见碗里的药汁倒完了便把人丢下。

石牢里的气味又腐又霉,加上药汁的苦臭。

好像馊水一样,守卫喉咙一阵蠕动,太恶心了,他啐了口唾沫,又骂骂咧咧的锁门离开。

昏暗中,萧昘咳了几下,动了动完好的左手,摸索到地上一条裂缝处,指尖抠出地上的碎石,指腹摩挲着几片嫩绿的叶,那是一株野草。

也不知叫什么,从石峰里蹦了出来,没有日月精华,没有风霜雨雪,长得还不如指节高,却仍顽强的活着。

像极了青青。

他不能死,也不会死。

萧昘因地上的湿寒入体,又开始咳嗽,剧烈胸肺震动扯到右手碗大的伤口,他疼得低吟起来。

青青,青青。

她现在做什么,是不是正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救他?

青青,苏灵的真面目,你一定已经发现了。

萧昘思绪飘忽,躯体千疮百孔,魂魄离体一般,往他那株疾风劲草身上飞。

反复翻看了那本《精算十书》一日,直到夜深人静,大婶已经在隔壁厢房歇息了,隐约还能听到均匀地呼噜声,而伍钺青还睁眼看着帐顶发呆。

这本手记里既然能记着苏灵,也能记她伍钺青这个人。

她不知道萧昘笔下会如何写自己,写些什么。

往日种种,那一个是被他精心设计的,又有哪一个不是?萧昘这样做除了就是想看她反应,还有什么目的。

过去两年忽略的细节,在夜里犹如沧海遗珠,被重新捡拾起来。

细细磋磨,还原本来的样子。

当年,伍钺青被老太君收做同宗仔侄孙女后,老夫人是疼惜她的,说视若己出也不为过,今日反复咀嚼当时的人和事,可以看得出老太君她总是有意无意的隔开自己和萧昘。

每次,萧昘向老太君提出,要带自己去何地,老太君虽不反对,却会安排自己最信任的老妈子跟着。

还有那些被她曲解的对话,被萧昘模糊掉的真相。

如迷雾散去后,清晰可见的条条大路。

细节越来越多,抽丝剥茧的在她心里捋顺,伍钺青这颗心像灌了铅一样往下沉。

院外月朗星稀,伍钺青听着静夜之钟声,唤醒梦中之梦。

这两年,莫不是黄粱一梦?!

伍钺青,你深陷噩梦而不自知,枉你在绿林游走多年。

她自嘲的自问自答。

都说林间野兽再凶,终不及深宅大院人心险恶。

原来如此,呵!

咔!

细枝被压断的声音,倏地从上方传来。

伍钺青霎时睁圆了双目,盯着瓦顶。

泯城将入深秋,厢房的院里栽的杏树,像披挂了一件金衣。

枯枝落叶乘风栖在瓦顶上薄薄一层,寺里的僧人还未寻空清理一二。

所以,有夜猫或者松鼠掠过屋顶,就会有咔嚓咔嚓的响声。

伍钺青恢复了些力气,耳力也灵敏回来,仔细分辨屋顶上的不是猫,也不是老鼠!是一个人!

山贼?!

不,山贼哪来这么俊的功夫。

亲兵!

榻上的女子正紧张着,她的双刀被婶子放到了对面的矮柜顶上,伍钺青深知自己现在是什么鬼样子,就算她有力气拿刀,在高手眼里也是慢如乌龟,浑身都是弱点。

就在她苦思当如何应对时,一团拇指大的东西从天窗砸了下来,伍钺青凝眉敛气抬手一接,握住了那团东西,她不知对方是何意,只能屏气等着瓦顶上的人进一步行动。

谁知,等了半盏茶时候,顶上什么动向都没有。

她不敢松懈,摊开手心一看,才知道丢下来的是一团纸。

纸?伍钺青打开一看,皱巴巴的纸面上,写了一行字。

伍钺青,明日戌时五刻,避风亭见。一面之缘字。

是了,那晚的那个男子,他的话又在她耳边响起。

避风亭之约。

既然男子能给她这本《精算十书》,对方肯定比自己知道得多。

不管男子出于什么目的想见自己,伍钺青都决定要去赴约。

天光微亮,都说一天之计在于晨,寺里的僧人很早就起来了,听那古刹钟声,梵音袅袅,令人心中畅然几分。

大婶给她热好早饭,便去后厨给师傅们帮忙,伍钺青养了两天,身子还是虚的,好在萧盛从烧了一半的库房里找到了不少人参和灵芝,拿到寺里给大师傅看了看,说没有烧坏还能入药。

辛亏有几只老山参养着,她今天才能下地。

扶着床住,伍钺青蹒跚走了几步,没有头晕气喘,又在厢房里转了一圈。

僧人下早课后,大婶不放心她,匆匆赶回来,看到表姑娘独坐在院子里,秋风呼呼吹动她的衣衫,日光落在血色稀微的面上,大婶想起过去那个面色红润如苹果的表姑娘。

忍不住心口泛酸,她进屋拿了一件外衣,回到院中给伍钺青披上:“表姑娘,秋凉,加件衣衫。“

“多谢婶子,我想去看看老太君。“伍钺青挂心老太君的病情,无论萧昘是何种人,这位心慈面软的老夫人对她都是推心置腹的,老太君肯定有自己的苦衷,不便与他人诉说。

就算如此,事发当晚,无论前世今生,老太君都是想救自己的。

“表姑娘这般孝心,也是老太君的福气,我去问问大师傅。“大婶心里计较了几番,正好二公子和苏灵姑娘都回萧家去了,寺里也没什么碎嘴的人,不怕表姑娘听到什么坏消息。

大师傅耳提面命的,大婶子都记在心里。

大婶是个有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人,直肠直肚的,这样的人最不适合撒谎,伍钺青不忍拆穿她,自见了萧盛和苏灵后,就猜到了寺里的人隐瞒了些事情,大概和萧昘有关。

十有八九是山贼送来萧昘身上的一物索要赎金,十根手指,两只耳朵,任何一样血淋淋的送来,亲属必定关心则乱,忙着筹措赎金。

绿林里的土匪都是这个章法。

其实,只要老太君好,现在的伍钺青,不太想去在意萧昘如何了。

当虚幻崩塌后,她没有疯,没有像苏灵那样恨海难填。

真真是一桩奇事了,不是么。

伍钺青抬头,清亮的目光看着满树金黄的树叶,弯起的嘴角泛起自嘲的笑意,凉风索瑟卷起两鬓的碎发,清亮的双眸瞬间如草木枯荣,失去了往日生机勃勃的色彩。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