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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椒除了是杀手,还是一名巧匠,做匠人的,都是人无我有,人有我优,晋国、黎国、西域的琉璃巧匠无数,要出人头地如胡椒这样,被匠人称作琉璃胡的,实在是少数。

伍钺青走到屠九的琉璃坊时,入目的是三个倒扣碗一样的土砖炉,炉里面红如初日,热气炙得大寒天里,粗壮的匠人一个个都穿短打。匠人汗流浃背的提着铁钩,从一个水盆大的炉口探入,搅动里面粘稠的浆液,像卷麦芽糖一样,铁钩卷了一坨,颠了颠看差不多了,从炉口里抽出铁钩,走到三五个成一排的石范前,把一坨像红糖球的东西放到凹槽里,守在范旁的徒弟把另一半石范往上一扣,看着就想打酥饼的模子。

有个粗布衣裙的女人,和这些提着铁钩的匠人不同,她独占一个小炉子,坐在小板凳上,用铁棒从炉里粘出一坨块鸡子大小的料,烧红如炭的料子,在她手里碾平,塑形,拉,打凹,动作行云流水,待料子冷下来,伍钺青才看得出她用一把剪子,把软糖一样的琉璃料做成了莲蓬的形状。

她动作太快,一旁的学徒眼睛都不敢眨,怕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偷师学艺白白浪费了。

“既然来了,就坐过来吧。”正捏面团一样捏火烫琉璃料的人,一心二用的与站在自己背后的女执刀说话。

“我之前见过你巡市,穿一身捕快衣裳挺精神。”这位女匠人正是胡椒。

胡椒转了个身,面相另一个火炉,一个拿着铁钩的学徒,从左边的炉子里够出一坨柚子大的琉璃料,料子如蜂蜜慢慢滴落在做好的莲蓬下,扎着纶巾的女人,拿起一把大剪子,从滴落的琉璃料上剪下一块,迅速换了一把鸭嘴形的铁镊子,趁热把料子碾开,拉伸,随着温度渐冷,伍钺青看到了浴火重生的一幕,火色褪去的地方,晶莹剔透的荷花花瓣幻化成形。

“您坐。”黝黑憨厚的男子给她搬来了一张凳子,伍钺青笑着谢了他。

“命案的事情,我等你做完再谈。”伍钺青说明来意,她坐在胡椒身后,看这莲瓣一片一片,在能工巧匠手下生出来,莲花从含苞到初放,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你这双手,真如屠九所说,能点石成金。”

“谁嫌赞少呢,继续,我喜欢听。”胡椒道。

“怕打扰你。”

“我能一心二用,什么时候成亲,我送你一份贺礼。”

“这你也知道。”

“你姐没少在我耳边嘀咕,人在屋檐下,谁能不低头啊,不过,这朵莲花是不行,我不会再做了。”

为什么,她一见这朵莲花就喜欢,晶莹剔透只应天上有啊,惟妙惟肖就似观音菩萨点石成灵,而且料子这里有的是啊。

“为什么。”

“这是为你好,我以前做过一朵碗莲,茶盏这么大的,送给姐妹当了嫁妆,有个疯子拈酸吃醋想抢,我姐妹烈性子,当场就给打碎了。”一个心如烈火,一个癫狂如痴,碰在一起可怜了她那朵莲花,现在这朵是千瓣莲,和真花一样大小,也是独一无二,千万别再给她落地开花了。

为了弄料子,她借用屠九遍布大江南北的产业,千辛万苦筹备了一年多才够做这一朵的。

“那算了,我不夺人所好。”

攀谈几句后,二人都觉得与对方投缘,就是琉璃坊里热得赶人。

坐在琉璃胡这样大师傅的身边,伍钺青舍不得走,她热的满头汗,拿出帕子擦了几次,因为热她也顾不得说话,捧着学徒送上来的冷茶小口小口的抿。

真的热,但要她坐到门边去,那就看不到胡椒出神入化的手艺了。

还是忍一忍,热一点没事儿。

饱眼福啊。

胡椒做好琉璃莲花的时候,她特意让学徒捧到伍钺青面前,琉璃余存的热气发撒到伍钺青面颊上,让她觉着自己置身盛夏的莲花池,荷叶田田,入藕花深处,素手忍不住折一支摇曳的莲花凑到鼻尖,菡萏不妖,仿若风抚,曾听说有绣娘,绣过一副百花争艳图,引来了蜜蜂和蝴蝶相争,她是没见过,不知真假。

只说这朵,水不足拟其清澈,玉不足道其雅韵的千瓣莲,她见之忍不住凑前嗅了嗅,以假乱真,神乎其技。

给伍钺青过目后,学徒捧着这多稀世奇珍,走到了一座青砖窑口前,用平头铲把琉璃莲花放进红橙色橙的热窑里。

“封口,留眼。”胡椒把铁棒放下,站起来,提着靠椅来到了窑口边坐,她向伍钺青招了招手,请她也坐过来。

学徒拿着粘黄泥和青砖把窑口封起来,留下一个观火口。

“你们都下去吧,我有事与这位女执刀谈。”胡椒让弟子送来茶水点心,摆在一张能折腿的小桌上:“我们,边吃边聊。”

这点心······

伍钺青看着桌上的点心,她以为送上来的是大肉包子,或者枣泥糕,要不煎饼肉卷这类裹腹之物,这一碟碟精细到极致,好像不是给人吃,而是给人看的,和这座火辣辣,挥汗如雨的琉璃坊格格不入啊。

“吃啊,闭着眼吃肚子里,拉出来都一样。”

话糙理不糙,就是恶心了点,胡椒为表自己言出必行,捏着筷子,豁地戳住一块花型点心,筷头穿过点心,咄地戳到青天冰裂纹碟子上,胡椒牛舔牡丹一样把糕点整块塞嘴巴里嚼,碎渣从嘴边落到长裙上。

坐在对面的伍钺青,目睹此情此景,只能目瞪口呆。

她连吃了三块,咽下去后又灌一口热汤,伍钺青才吃了一块,真是追不上胡椒豪放不羁的吃相。

吃饱喝足,学徒过来收拾残羹。

“你想问什么,问吧。”胡椒打了个饱嗝,要是换成烈酒配牛肉,喝酒吃肉赛神仙啊。

可惜这里的耕牛不许私自宰杀,成天犁田肉质也柴,不能吃也不好吃。

“赵继闵,你杀过他,为什么。”

“大家都在江湖上混,我也懒得绕弯子,赵继闵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杀他不为钱,只为一样。”胡椒顿住话头,认真的审视伍钺青,清亮的眸子刀子一样剖开对方的皮囊,直击灵魂深处,她找到了满意的部分——正直!

“我现在只说,他该杀,为祸百姓,当死。”胡椒说完探出半个身子,往火眼里瞅了瞅,觉得差不多了,于是给拉风箱的学徒打了个手势,对方点点头放慢了速度,她又看了一会儿,才转过头继续道:“这个给你,我信你会以性命来保护它。”

胡椒解开皮腰带,翻出背面,原来里面还缝了夹层,伍钺青看她从夹层里取出一块血迹斑斑的布,像是从衣衫下摆扯下的料子。

值得胡椒随身带着,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伍钺青直觉准得可怕,这东西不但关系重大,还是京城赵氏全族天崩地裂的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