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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声千嶂落,雨色万峰来。

陈青接过手下递上的格弓和黑翎羽箭,缓步上前,更无二话,猿臂轻舒,已满月在怀,右手轻搭,四根羽箭已在弦上。

赵栩和陈太初面露喜色,立刻退到九娘和赵浅予身边。赵栩挥挥手,侍卫们半搀半扶要将她们护送入门内。

那两个女刺客对视一眼,转身跃起,乳燕投林般落向亚其巷口,娇笑道:“太尉不念旧情痛下杀手,奴等先告辞了!”

九娘还没跨入门内,就听到身后弓弦轻响了一声。她急转过身,那四枝羽箭已离弦而去,箭头簇亮,如电火行空追着雨中红衣人而去,星移电掣般破开雨幕,一息千里,竟忽地又分成上下两路,黑翎尾羽急速甩起的雨水带出四团水雾,转瞬水雾里各爆出一团血雾。

那两个女子在巷口身形倏地一停,摇了几摇,跃上屋顶,在民房院落中几个起落就已经不见踪影。

三十步外的亚其巷口空无一人,大雨漫过的地面,血水潺潺,转瞬就变成了淡红色,蔓延开来。

赵栩顾不得身上还直往下滴水,上前几步,看向陈青。陈青看着双眼赤红的赵栩,点了点头:“你来。”

赵栩眉头一挑,手一挥:“追!”身后跃出四个皂衫短打的汉子,对他躬身行了一礼,往雨幕中追去。

他又一挥手:“殿前司信号!报开封府和内城禁军!”

两个汉子随即奔入雨中,跃上对面屋顶,朝天点燃手中两管物事,嗖嗖两声,空中爆出赤红和橙黄两道烟火。两人刚返回赵栩身边,东边郑门内的开封府已响起急鼓声,离此地最近的金水门内城禁军营,隐约传来马声长嘶。

有人上前将刺客所用的弩-箭用粗布包了送到赵栩面前给他查看。后面也有人喊:“找到了!”西巷里抬出两具女尸来,两个刺客下手极为狠毒,两个执事娘子均遭一剑封喉而亡。

赵栩在外面指挥手下众人有条不紊地处置现场。门里的赵浅予依然吓得抱住九娘不放,不住抽泣。九娘虽然也惊惧不已,但仍尽力安慰着赵浅予,可惜说了好些话也不见效,转头见到浑身湿透的陈太初守在门口,他的木屐正踩在自己身上流下的一滩水中,脸色平静如常,看见他似乎自己的心就也能渐渐安定下来。

陈太初似乎知道在安慰赵浅予的她也极需要人安慰,他朝九娘点点头,微笑着轻声道:“没事了。放心。”但他的手背在身后,仍在颤抖,不想也不能给她看见自己心中的恐惧。若不是爹爹,他还来不及说出心意,就已经失去她了。前一刻娇颜如花,后一刻血流成河。那彻夜的守望,雨中的静候,一颦一笑,全然没有了意义。似乎就是这一刻,陈太初无比渴望自己能变得更强,至少强大到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守护住眼前的人儿。

九娘的心渐渐定了下来,灵机一动,拍拍赵浅予:“你看!太初哥哥刚才被坏女人摸到脸了,你的帕子呢?快给他擦擦脸。”赵浅予抬起头,看到一脸古怪的陈太初,想笑笑不出来,慢慢收了泪松开九娘,抽抽哒哒地问陈太初:“太初哥哥,你被那坏女人摸到了吗?”

陈太初摇摇头轻声问:“没有,没有!放心!真的没有!”又觉得自己话里有语病,脸一红,赶紧又问:“你们两个没受伤吧?”

九娘仔细看了看赵浅予,摇摇头说:“我们没事。”从她开口叫破那刺客身份,到刺客中箭逃离,不过几瞬的事,已有一种劫后余生,鬼门关转了一圈的感觉。

赵栩将善后事宜安排妥当,才过来看她们,心里火烧一样,灼得他五脏六腑都疼,急死了怕死了吓死了恨死了又心疼死了。这胖冬瓜就是这样的性子改不了,那样的生死关头,只想着护住阿予,从不惜命,也不想想她的命是他的了,说不要就不要吗?想骂她几句,可看着九娘苍白的小脸和赵浅予眼泪汪汪的样子,最后一声不吭,抹了把脸,垂目收起双剑闷声说了一句:“别怕,没事了,出来吧。”

九娘本以为难免又要被赵栩臭骂一顿,看到他这个样子,倒觉得是自己又没听他的话,又错了。屡错屡犯,知错不改,他说的全对。

赵浅予牵着九娘应声想朝外迈步,两个人腿却都是软的。幸亏赵栩和陈太初见机得早,一把将两人扶出了门。

陈青仔细看了看那两具尸体,才收了弓交给随从,走过来问九娘:“九娘怎么看出那人是冒充的?”

九娘手心里全是汗,声音还有些发颤:“今夜看到那许多执事娘子,手上都不涂蔻丹,青色褙子下应该是鹅黄色里衣。那女子手上涂着朱色蔻丹,青色褙子下面却是真罗红的里衣,觉得不对头就开口问了。”

陈青点点头:“今夜多亏九娘了。太初,你带些人送孟府的车驾回府。我和六郎先送阿予回宫。”

九娘一进牛车,程氏一声阿弥陀佛,双手合十:“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想到席间魏氏的话,原本还高兴眼看就要捞到衙内女婿,现在心里头却又开始觉得陈家不是适合结亲的好人家,这动不动来个刺客,万一人没了,还谈什么权什么势,还不如那榜上的进士实惠呢。

七娘却两眼放光:“阿妧,你看到了吗?燕王殿下好生厉害!”那样的人,那样的外貌,又有那样的本事!

四娘满心都是陈太初的英姿,一想到那个总是谦卑笑容的女使,又不寒而栗起来。

九娘轻声道:“娘,别怕,那两个刺客中了表叔的箭,带着伤走不远的。太初表哥送我们回去。你们放心吧,没事了。”她心里装着陈青之前说的话,略加思索,大概已猜到太后中意的是谁。

陈太初在马上扬声道:“还请表叔母放心。”

惊魂初定的车夫举起缰绳,喊了一声,牛儿慢慢扬起蹄子,往东边雨中去了。

***

蔡相府,六鹤堂,高四丈九尺,观人如蚁。大雨中通体漆黑一片,只有外檐下的灯笼随风飘摇。

顶层的窗子被人轻轻掩上,不多时,屋内琉璃灯亮了起来。阮玉郎湿漉漉长发随意散在背后,洗净铅华的一张素脸,白越发白,黑越发黑,身上披着一件玄色道袍,衣襟随意敞开着,若隐若现出一片莹白的胸膛。

他伸手将案上一盏珠灯弹了两弹,幽然一声叹息,带着说不出的缠绵悱恻之意。

“珠灯璧月年时节,纤手同携。”

轻薄的吟唱自屏风外而来,蔡涛笑盈盈地进来:“香肤柔泽,素质参红。团辅圆颐,菡萏芙蓉。玉郎这么多年还是美得如此惊心动魄,怎不叫人神魂颠倒?你若一直在泉州不肯回来,可叫弟弟怎么活?没了那些钱,换了你回来,还是值当极了。”他两颊泛红,满面春-色,一脸迷醉,伸手就往塌上人的衣中探去。

阮玉郎也不躲,任他抱着恣意妄为了一番。两个童子提了食篮进来,熟视无睹,自将酒菜摆了,行礼下去,不敢多看塌上的两人一眼。

阮玉郎推开蔡涛的手,将被他压在身下的长发取了出来:“你不去妻妾房里,跑来这里做什么?压得我头发疼。”

蔡涛看他秋水横波似嗔似喜,不免欲-火中烧,又扑到他身上:“玉郎你冷落我这么久,是不是因为我新纳了嫣翠?你跑去演什么青提夫人,可是为了让我难受?一想到那许多人看得到你的模样,我就恨不得杀了他们!”

阮玉郎一只手顶住他胸口,推拒开来:“那你怎么还不去杀?正好今夜我没心思陪你玩。”

蔡涛一怔:“今日爹爹也说你那外甥女好,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可是担心她不听话?还是担心爹爹不肯你同我好?”

他话一出口,看见阮玉郎目中厉色寒光一闪而过,心里后悔,起身坐正了笑道:“她恐怕还不知道你的手段,知道了岂会不听话?”

阮玉郎下了榻,将道袍随意拢了拢,走到桌边,高举起酒壶便往口中倒。蔡涛看着那酒水顺着他口中流下那极美的下颌,喉咙,没入胸口,哪里耐得住,下了榻就要去抱。阮玉郎却将桌上的两只酒杯掷入他怀中:“演戏累得很,你先回去,明日来我家中,正好订了套新的鞭子,明天才能送到。”说完便斜睨了他一眼。蔡涛捧着酒壶,脸颊烫得要烧了起来,被他那一眼扫到,浑身已酥软得不行,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半身发麻,捧着空酒杯依依不舍地去了。

蔡涛走后良久。阮玉郎才淡淡地道:“出来吧。”

屏风外的梁上落下二人来,正是方才行刺陈青的两个女子,面色苍白,却不露痛苦之色,进了里间,将身上裹着的青纱帘子散了开来。那帘子又是水又是血,皱巴巴地落在地上。两人忍痛多时,脚步虚浮,相互搀扶着朝阮玉郎苦笑道:“郎君所言非虚,我们一时不慎,失手了。”

阮玉郎从案上取了把剪灯芯的剪刀,眼也不抬一下:“过来,拔了箭再说。”他击了三下掌,外面进来两个垂首敛目的少年,捧了巾帕和药物,到塌前静立。

那两个女刺客依言过去。阮玉郎站起身仔细查看,两人伤口几乎一样,只是一左一右,分别伤在肩和小腿。箭势极猛,穿透了身体,箭头狰狞地露着外头,渗着血丝。

箭头上赫然刻着一个“陈”字。

“侧躺到脚踏上。”阮玉郎柔声道,他微微侧头,眼波扫过,两女心中一颤,竟不敢和他对视,便上去一人侧躺在塌前的脚踏之上。

“石棱都能没入,何况血肉?”阮玉郎伸手轻轻碰了碰箭头,叹了口气:“二位梁娘子,现在可相信陈青的人头值六个州了?我要的是兰州、凉州、甘州、肃州、瓜州、沙洲,记得同你家梁皇后再说清楚些。”

被阮玉郎这一碰,疼得发抖的女子咬着一缕青丝点头:“是!郎君放心,奴家记住了。”

咯嘣两声,阮玉郎已剪断尾羽,幽幽地道:“以往只听说秦凤路军中小李广高似的箭法如神,今日才得陈青一箭正坠双-飞翼的厉害。难怪皇城禁军招箭班的都指挥使都出自太尉麾下。他的箭法,你家梁皇后既然是太尉的秦州故人,怎会不知道?”说完就着案上的酒壶又喝了一大口酒。

那女子正专心听他说话,只觉得肩上一阵剧痛,身子直蹦了起来,却被阮玉郎一口酒喷在伤口上,又撒上一把金疮药,疼得无法忍受,无奈被他狠狠踩住了背动弹不得,只能如缺水之鱼急颤着,口中银牙已咬出了血。那伤口被阮玉郎拿那一旁的布巾按住,几下就裹了个结实。

旁边的女子看着都觉得胆寒,这如花一般的男子,下手之狠前所未见,呆了一呆才说:“我家娘子只说过他枪-法和剑法如神——”

阮玉郎左手往脚下女子口中塞了一块帕子,笑着说:“是哥哥不好,倒忘记给你这个,咬着,就不会伤着自己的舌头。”话未落右手又已拔出她腿上中的箭来。

那女子闷哼一声,已晕了过去。两个少年放下手中物,将她抬了开来。

阮玉郎随手取过巾帕擦了擦手:“他出门时手中并无兵器,你们又怎会失手的?”

尚未拔箭的女子忍着伤痛说道:“陈青身边跟了个极美貌的小姑娘,不知怎么就认出奴家不是瓦子里的人,喊了出来,这才功亏一篑。”

“极美貌的小姑娘?”阮玉郎皱起眉头:“难不成是淑慧公主?是不是和陈青长得有几分相似?”

女子摇头:“不,隔得远看不太真切,那小姑娘和太尉并不相似,看上去该有十三四岁,极为美艳。倒是太尉有个长得和他很像的儿子十分厉害,手下能人辈出,奴家姐妹差点回不来。”

阮玉郎摇头道:“太尉只有个外甥长得和他很像,那是燕王殿下了。原来发出殿前司信号的竟然是他?”他想起四娘所说的“我家九妹,她自小聪慧过人,过目不忘。和燕王殿下淑慧公主,还有苏相公家的东阁,陈太尉家的衙内,都十分亲近。”便沉思了起来。

女子不敢多言。忽地,眼前的蛇蝎美人抬起头,叹了口气:“到你了,躺下吧。一弓四箭,箭箭命中。真是厉害。”

他轻笑道:“我最讨厌的,就是厉害的人和聪明的人。”他又垂下头擦了擦手:“这样的人啊,活不长。”

半边青丝垂下,瞬间暗了的半张容颜,明暗光影中,倾城又倾国。

***

程氏回到孟府,一看已过了亥正,便极力挽留陈太初,说不如今夜就住在修竹苑,明早带着妹妹们一起去福田院也方便。

陈太初谢过程氏的好意,飞身上马,笑着拱手道别,少年头戴青箬笠身披绿蓑衣,脚踏木屐,却毫无旁人被雨淋得那般狼狈瑟缩模样,依然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端坐马上岩岩若孤松独立。

四娘目送他没入滂沱雨夜中,忽地悲从中来,帷帽下止不住两行泪滚滚而下。莺素一把扶住她:“小娘子需看好脚下,别摔着。”

回到木樨院,翠微堂的侍女等候了多时,说老夫人有请。众人都一愣,赶紧各自回房梳洗换衣裳。

听香阁东暖阁里,林氏在榻上给十一郎做冬袜。慈姑在给九娘做秋冬的抹胸。两个人在雨夜里精神抖擞,没完没了地说着自家小娘子。

林氏正烦恼着:“慈姑,你说九娘这个年纪,那胸前肉还没我以前重吧?怎么一碰就疼成那样?哦呦,你相信我!我真的真的没下狠力气,就这样就这样的——”昨夜又被慈姑责备的她,委实想不通,伸手在慈姑手背上一按:“就这点力,她就呜呜哭?”

慈姑也真没觉得她下手重,想了想:“我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倒也见过小娘子这样的娇娇,动辄喊疼,身上一碰着磕着就出来好大一个乌青块,半个月才能消。”她想到玉簪给九娘擦背,一擦就是一条红印,一夜都消不下去,就笑着摇头:“我们家小娘子啊,也真是个小娇娇。”

林氏眼睛瞪圆了脱口而出:“那她以后这洞房夜可怎么熬得过去?”

看到慈姑瞠目结舌,啊?说错话了?林氏赶紧加了一句:“还有生孩子怎么办?啊——这不都是痛死人的事嘛……”她声音越来越低,头也越来越低。

慈姑正要骂她,九娘子虽说看起来十三四岁了,翻过年也才十二岁呢!有你想那么多想那么早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什么痛死人的事?”九娘跨了进来奇道。

林氏眨巴着眼睛:“没——没事!不痛,其实都不痛,熬过去了就好得很。”啊,这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慈姑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娘子总算回来了,姨娘你也快回东小院去吧,今晚宝相也是,到现在也没来找你。”

林氏嘴快得很:“今夜雨太大,郎君担心田庄被淹坏了,带着管事们去城外了。”

慈姑推了她出门:“你这嘴,该找个把门的家伙才是。”

侍女们端了热水进来,九娘来不及沐浴,玉簪用热水替她擦了一擦,重新梳了头发换了衣服。一出门,对面四娘也出来了。

九娘看着她脸色极差,不由得劝她:“四姐,你今夜脸色很差,是不是着凉了?不如留在房里歇着,要有什么事,我回来同你说。”

四娘摇摇头,上来挽住她的手:“没事,走吧,别让婆婆等久了。”

九娘这才觉得她手冰冷发抖,赶紧摸了摸她额头,幸好是温的,只好握着她的手,暗叹恐怕她是被程之才吓坏了,怕万一被嫡母嫁给程之才那样的纨绔子弟,一辈子真是完了。她们却不知道,今夜程之才从州西瓦子出来,路上就被人截住,拖到车下暴打了一通,这会儿在修竹苑哭天喊地呢。

翠微堂里灯火通明,梁老夫人正在和吕氏杜氏商量着,六娘持笔正在记录。

程氏带着她们行礼落座,才知道今夜骤降百年罕见的大暴雨,汴京城数百户人家被雷电劈塌房屋,几千人没了安身之所。相国寺已经大开三门,容纳了数百民众,寺内也例行开始施粥赠药。开封府有衙役照例来请求富贵人家和世家大族,开门纳民。正好三个媳妇都不在家,老夫人已经应了,眼下要商量诸事如何安排。

程氏以往当家,遇到过一次涝灾纳民,一次雪灾纳民,这又是积善行德的好事,当下就爽快地将前后院一应安排说了,六娘记在纸上,七娘在一旁打算盘,齐心协力,很快就列出了条目和帐目。

吕氏接过去一看,吓了一跳:“这纳民竟要花费五千多贯钱!??我看那年雪灾纳民一百七十多人,一个半个月不过才三千贯而已!”

六娘笑着说:“可娘你看看如今的米价呢,涨了多少倍了。”

九娘也说道:“冬日里不怕疫病,姜汤驱寒就好,夏日里涝灾后就怕疫病,最好这医药上也预上一笔钱才是。”前世杭州多暴雨,钱塘江和太湖涝灾不断,她耳熟能详这些灾后要做的事情。

七娘又取过账册,查了上半年的医药费用大夫诊金,按人头大概核算了一番,又添了五百贯钱上去。

堂下的各处管事娘子们都被召了进来。梁老夫人喝了口茶,慢慢说道:“咱们府,子时就去把大门开了,点上红灯笼,把那个纳民的告示贴上。一应事,你们听二夫人的安排,叫你们进来,是三句话要你们带给下面的人。家里不是第一次纳民了,切记:第一,不可无防人之心。这各处的门户,库房,内宅,都要紧着看好,部曲护院也要多巡几班。”

众人躬身应是。

老夫人又说:“第二,不可有欺人之心。来者都是客,贫贱也好,穷困也好,入我孟家门是我孟家客。祖宗家法都看着呢,谁若给客人脸色看,饿着他们,我孟家供不起那样的菩萨。”

众人又躬身应是。

老夫人又喝了口茶,才慢慢道:“这第三,不可有怜人之心。”堂上只有四个小娘子没有听过每次纳民前老夫人必说的三句话,闻言不由得都一愣。这做善事,若没有怜悯心,可怎么行呢。

老夫人搁下茶盏,看了看孙女们,语重心长道:“怜悯之心,人皆有之。我们开门纳民,必然有老有小,有男有女,若你们因为怜悯心,多给这个一些,多照顾那个一些,这不患寡而患不均,难免有人就存了愤愤不平之心,反倒害了那些弱者。这订下的条例,贴出去了就不能改,照着做才是,可记住了?”

众人躬身应是,便行礼退到廊下。吕氏带了六娘七娘写的条目帐目,自去抱厦调派人手物事。

四个小娘子起身朝老夫人屈膝道:“孙女们受教了。”

四娘心里更是委屈难当,不患寡而患不均,可同样是庶出的女儿,为什么九娘却和自己不一样?她正要上前诉说今夜的离奇事,九娘却已经上前跪在老夫人膝下:“婆婆,阿妧有要紧事禀告,还请摒退左右。”

程氏吓了一跳:“阿妧你这是干什么?”

老夫人却挥挥手,贞娘带着所有的女使退了出去,到廊下候着。

九娘正色道:“今夜九娘蒙表叔召见,说了会话。表叔说宫中太后娘娘有意要召我孟家的小娘子进宫待选,还请婆婆早做准备。”

堂上一静,跟着几声惊呼。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