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阁内，其中一座寻梦阁的屋檐上，坐着一红一白两道身影。
圆月当头，红衣少年低眸静默地望着一直看着月亮的白衣人儿。
终于，那人儿在这道视线的“进攻”下溃不成军，抬眸十分委屈地看着他。
“你又急着让我回来，又急着赶我走。”
这比她神情还要委屈的声音让她旁边人不由轻轻笑出声。
“看了这么久的月色，没觉得它想告诉你些什么？”
它……能告诉自己些什么啊？
想了一会儿，夜阑顿悟，满脸明朗：“春宵一夜值……”
微凉的食指贴在她唇上，月色下，近在咫尺的艳冶少年填满她透亮的瞳色。
“它是告诉你，该歇下了。”
不要。
夜阑满脸的期待落空，泄气地低下头，绞着自己的手指喃喃道：
“反正我也长不高了。”
而且耀耀已经比她高很多了，万一他还能长呢？
“以后会很麻烦的。”
“嗯？”
突然的这一句让少年不解，于是便瞧见面前那人儿抬眸几分负气道：
“我才到你这儿。”
夜阑食指轻点着旁边人儿的下巴，“我得仰着头和你说话。”
少年的神色也逐渐凝重起来，就在夜阑以为自己终于被理解时，听到那人悠悠道：
“所以，该歇下了。”
“……”
好吧。
夜阑站起身，默默沿着屋檐往前走了几步，就在她回身时，那道红影已经没了踪影。
“真想歇着吗？”
还是，只是想让它们重入那些只属于它们的光景，让它们被生时地喜怒痴嗔所包裹，这样它们才不会失智，成为什么都丧失的真正死灵。
可这样，他又何其辛苦。
“君耀。”
一只黑蝶停在窗棂之上，它的身后，一道白影正消失在对面的楼宇中。
“回来了。”
少年弯身伸出右手，那只黑蝶便歇在了他食指指尖。
孟灵不觉暗自缓了口气，天大地大，飞了这么久，也到过那么多魔气缠绕的地方饱食一顿，可她还是觉得在君耀这里最心安。
“我在秦人村镇外的乱葬岗里救下了一位姑娘。”
“难受么？”
孟灵死于一位神族手中。
在她刚救了一位被野兽撕咬满身血迹的人族时，那神族男子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便让她成为了一道亡灵。
“不会。”
虽然也想起过被杀时的怨与怒，不过这次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救下了那位姑娘。
因为她知道，如果再遇到那种毫不讲理的神族，君耀会来帮她的。
想到这里，孟灵抖了抖翅膀又飞到了屋外，融入黑夜之中。
“君耀，我去找你的仙子姐姐聊聊天！”
她忽然有了一个不错的主意。
就在这时，彩鸾破空而来，一身斑斓的羽翼仿佛披着月光闪闪发光。
“君耀！”
正当那只大鸟一头猛扎下来时，君耀往身后退去一步，不过它满身的彩色尾羽还是拂了少年满脸。
“我今日可神气了！”
它衔着那根凤凰尾羽在山林族飞了一圈，把它们都羡慕坏了！
“还给你。”
彩鸾低头从它羽翼丰满的胸前衔出一根被结界保护着的尾羽松开口。
君耀伸手轻轻捧住那个被结界保护着的凤凰尾羽，勾唇笑道：
“明日便将你还给你的主人。”
“你确定要还？”
彩鸾伸出头紧盯着面前的少年。
君耀很聪明，他不会不明白凤凰将尾羽送人的含义。
而在此时，这座寻梦阁对面……
一只黑蝶歇在某人耳尖之上，低低哑哑道完了一个故事。
“太可气了！居然有这种不讲道理的蛮人！”
夜阑拍桌而起，忽然脸色一变，问道：
“孟灵，这是不是你自己的……”
“才不是！我才没那么可怜！你不要诅咒我！”
“我、我没有，我就是生气。”
孟灵飞离她耳边打断道，随后又飞到她指尖抖了抖翅膀。
“可是神魔对立，如果有一天你瞧见一只魔和一个满身是血的人族，你不会偏袒弱势的人族一些？”
“偏袒和不讲道理是不一样的！”
夜阑依旧怒气十足，她真的被故事里那个毫不讲理的神族气到了。
“面对这种事，首先该做的不是先救人再询问吗？”
“是、是吗？”
孟灵声音有些发虚，她发觉自己竟然都没有想到这点。
“当然是。”
夜阑将下颌靠在桌面，盯着桌上的黑蝶几分心疼道：
“人族奄奄一息尚有命在，可那厮一剑断的，是那只魔族的性命。人族和魔族的命是一样的。孟灵，不要理那些自带偏见之人，他们会让你变得都看轻了自己。”
原来，是这样么。
孟灵忽然就觉得缠绕自己多年的疑惑都不见了。
难怪她总觉得自己变得十分奇怪。
奇怪到，明明该生气的事也变得不气了，明明想追逐的事物，她也只远远看着了……明明那时活着，却害怕活着。
明明，那一剑她可以躲，却终是躲不掉了。
“凤凰。”
“嗯，我听着。”
桌上的黑蝶忽然化成一身黑纱的妙龄少女扑入桌前人怀中，她将脸埋进身前人的颈窝笑道：
“其实我根本没活够。”
她才五百岁，只是人族的十五岁。
“别怕，你们都可以继续活着。”
耀耀他为之努力的，不正是这些。
孟灵灿烂一笑，莞尔又化身成了一只黑蝶停在桌面上。
“你知道吗凤凰，其实我们魔族内的长辈们也经常告诉我们，外面的没一个好东西，他们都会欺负我们的。就像其他族说我们魔族一样。”
只不过人族繁华诱人，总有不少族内之人偷偷混到人族中玩耍，可是那些人不是重伤回来，就是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她为了寻一个族内之人也来到人世，这里景色和书中说的一样漂亮，她很快也沉迷了。
再后来，人世的景色再美，她却不敢轻易触碰了。
“凤凰。”
“嗯。”
“君耀不是魔。因为有我们这些魔灵在，他才有如此重的魔气。”
夜阑点头一笑，放在膝上的双手却握成了拳。
耀耀体内的都是有怨有憾、且力量强大的不灭之灵。
这么重的魔气，可见魔灵之多。
强悍的魔从来都是神族的劲敌。
可那些力量强大的魔每次遇见的都是比他们更厉害的神族么？
“孟灵，你不想报仇吗？”
报仇？
黑蝶的双翅一颤，忙道：
“那只是个故事。我是年纪轻轻死于非命，有很强的遗憾才留在尘世的。”
“凤凰，我没有仇。”
有这么厉害的凤凰替她委屈替她生气替她打抱不平，她开心极了。
如果活着时，如果那时遇到的是这只凤凰，她此生一定无憾了吧。
“有仇不报非君子。告诉我，我带你去上界把仇家找出来。”
“……”
桌上的黑蝶立刻扑腾起翅膀，扔了一句“君耀说晚睡之人都矮”便消失在屋内。
“笨。”
夜阑侧身望向窗外的浓黑之色，低声道：
“都死了，还这么听话做什么。”
就算再怎么真，也不过是耀耀体内的那股神力具化出来的空壳肉体。
在她怀中的孟灵，连心跳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