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思思那小丫头如今脑子也不好使了，就这玩意儿值得她哭闹？也就是皇后娘娘心软，要我说，这蠢东西饿死她算了！”
小时候的燕松已经非常跋扈，这话说的并不好听，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打上门来，指名道姓的要那个叫“香云”的丫头，说要看看到底是生了什么神仙模样。
当时燕思思身子才好些，香云正在寝殿照顾她，便听得屋外一阵喧闹，她唤了声“来人”，就见一个小宫女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了，“公主，二……二殿下来了……”
燕思思眯了眯眼，她知道这帮人向来胆小得紧，一点儿波澜都见不得，可燕松来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来就来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是没见过他？”
小宫女哆嗦道：“二殿下说了一番不好听的话，脸色也难看，看着不像是过来正经叙话的……”
这才一五一十地将燕松方才之所为所言一并讲了出来。
“卢静姐姐已经去请皇后娘娘了，公主尚在病中，只怕是应付不过来，临走前嘱咐奴婢绝不可叫公主出去应对。”
“二哥哥这是疯魔了不成？怎么好端端地要跑过来闹？”燕思思都觉得诧异，二哥哥平日里虽然跋扈些，也不至于到这份儿上，卢静是服侍过她生母的宫女，平日里这宫里的事都是她在管，如今竟然直接去找皇后娘娘了？
“我还是出去看看吧，二哥哥还能吃了我不成？”
可是她实在是饿了太久，竟是连站都站不起来，最后香云一咬牙，言道：“公主这样不行，还是奴婢替公主出去看一看吧。”
那怎么行？
“你可别，听他这意思仿佛就是冲你来的，你是哪里得罪他了？他不是什么好性子，我看你非但不能出去，还是应当躲一躲……”
她话还没说完，便听得外面又是一阵骚动，没过一会儿皇后就进来了，看了香云一眼倒没说别的，就在思思床榻边轻轻地坐下了，慈爱的为她掖紧了被角，柔声道，“你不必害怕，你二哥哥方才是吃醉了酒，丁点儿孩子从来不给他酒喝，方才自己去膳房沾了一口，可能是图新鲜，一口气灌下一瓶去了，就是平日里给你装葡萄汁的那么大个儿碎蓝瓷瓶，这才跑到你这里胡闹，如今已经送回贵妃宫里了。”
燕思思钻在被子里，小声道，“二哥哥是偷喝酒了吗？”
“是，还多了些。”
“那贵妃娘娘会生气吗？”
“孩子做错了事，娘是要生气的，他到你这里闹，你也可以生气，回头叫他过来给你道歉，好不好？”
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却轻轻地摇头，“不好，二哥哥也不是故意的，贵妃娘娘要是生气了，会不会打他呀？我不要他道歉，我听说，吃醉了酒就是这样的，所以卢静从来不让思思吃酒，皇后娘娘能不能去劝一劝贵妃娘娘？这不是什么大错。”
皇后听了这话，笑着点了点头，“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小小年纪就这样豁达。”
转过头又对香云说，“你这主子性子是最好的，若是没有她你会是什么下场你自己知道，你这辈子都要念着她的恩，做她信得过的人，知道吗？”
香云跪在地上给皇后磕了一个头，“奴婢受教了。”
待到送走了皇后，寝殿里只剩下主仆二人的时候，燕思思才从被子里钻了出来，笑嘻嘻的对她说：“我喜欢你，我也要做你信得过的人。”
香云道：“好。”
时光飞逝，流年，流年……
仿佛才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一转眼就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香云见着燕思思睡着了，便出来外头站在廊下想着这些事。
公主这一次回来瘦了不少，人也仿佛同以前不一样了，面儿上看着依旧如从前般热络，到底是藏了心事的，今日说话的时候颇为伤感，倒是有一种有今天没明天的感觉。
要说这种感觉怎么着也不应该是公主有的，万千宠爱的小公主怎么会朝不保夕？还有公主带回来的那位公子，提到他的时候，公主的眼神都不一样了，看着像是思慕，思慕……
思慕一个人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会不会和她现在的感觉一样？就像她一样，晚上睡觉的时候要想，做梦也有可能会梦到，站在廊下对着月亮的时候也会想，白日里做水晶饼的时候还要想，想着她第一次拿着水晶饼去看他的时候。
还是那个时候的事……
那日皇后走后，燕思思就动了心思了，“也不知道二哥哥现在怎么样了，就算是皇后娘娘过去说情，这么会儿时间贵妃娘娘打都打完了，说情也是来不及了呀，你说我现在也下不了床，要不然我是应该过去看一看的。”
“奴婢替公主去一趟？带一点二皇子最喜欢的点心？”
“他要是酒醒了应该就没事，他就算脾气再大也从来不会对小姑娘发火，你带一些你做的水晶饼，这样……嗯，应该就这样了，你快去快回。”
香云就这样被燕思思派去看他。
彼时的燕松在做什么？
他果然已经被贵妃狠狠打了一顿，这会儿酒也醒了，正躲在自己屋子里哭鼻子呢，边儿上服侍的都已被他骂出去，香云是燕思思派来的，也没人敢拦，便轻易就叫人放了进去，看到了他无比凄惨的一幕。
“滚出去！”燕松大喝，哭哭啼啼的拿着东西就砸人，“都给老子滚出去！”
她也真是开了眼界了，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哪个男子哭成这熊样儿，看他背上都渗了血了，大概是因为太疼了才要乱咬人。
“奴婢是思公主身边的香云，思公主惦念二殿下，特遣奴婢过来送一些点心，聊表心意。”
“你的眼睛？”燕松先是一愣，后来又是脸色大变，凶巴巴的说，“你就是那个丫头？”
“若是做水晶饼的那个，大约是的。”她道。
“你滚出去！”他把她狠狠骂了一顿，硬生生的把她撵了出去，她自己也是识趣，放下东西就走了，其实这样的局面是她料到的，好在她念过几天书，识字，便留了一封信在糕点里头了。
“奴婢命如草芥，可是思公主与二殿下是尊贵的，兄妹两人素来亲厚，二殿下即便是厌恶于奴婢，也不要伤了与公主的情分，公主是一片赤诚之心，奴婢大胆进言，若有犯上，二殿下可以此据告至今上，奴婢性命不要，也盼得殿下与公主一个开怀。”
若是没有这封信，会不会就没有以后了？
到现如今，她倒是把这信的内容记得更清晰了，仿佛再也忘不了。
大概是因为夜了吧，这样的一个夜晚仿佛就是叫人用来胡思乱想的，这些不着边际的事却实实在在的充斥在她的脑海里，想着想着，人就糊涂了。
“香云姑娘，皇后娘娘传你过去问话。”
她微微欠身，算是行过了礼，心里不觉有些讽刺，你看，总会有人适时的打破她这糊涂，再美好的夜晚也总会走到尽头。
王后一如往日般矜贵，说起话来素来是和蔼的，但就是带着几分威严，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香云行过礼之后，便听得王后问起了，“公主安置了？”
“回王后娘娘，公主戌时便睡下了，晚膳进的也好，还比从前多进了半碗。”
“她刚回来，在外头也没个人伺候，定然是受了不少苦的，你等必定要尽心服侍，她爱吃你做的，近些时候厨下之事你要多操些心。”
“是。”
“说正事吧，关于宫外的那位公子，公主可说了什么？”
这才是重点吧，香云想。
其实公主回宫以前王后就已经召见过她，说的就是这件事，要她试一试公主对那位公子的态度。
然后呢？公主像是思慕于他，然后他们就会得到王上的成全？
这仿佛不一定，君心难测，谁又能知道呢？
她道：“公主说那位公子是一个很好的人，很有趣的人，还希望奴婢能与他相识。”
既然只是说了什么，那便就是这些了，还能有什么呢？
旁的那就不说了吧。
只少了那句最重要的，“想要一直看到的人”。
这样听起来像是心悦，却也没有到了以心相许的地步。
“她竟这么说？”王后问，“再没说旁的？”
“大体就是这些了。”她顿了顿，才又补充道，“在没旁的了。”
摩兰还是有点不肯相信的，都是少年的男女，相行一路，竟没生出些旁的感情来，倒是少见。
“那你自己……”
“奴婢知道自己的身份，绝不会逾矩半分，即便是公主盛情相邀，奴婢也知道坚守，牢牢地守着宫里的规矩，绝不会让公主为难。”
是个好孩子，可惜了。
摩兰还是挺喜欢她的，这孩子人聪明，又生得好看，实在是讨人喜欢的，若不是被出生拖累了，贵族家的姑娘如今必定有个好前程。
“嗯，你下去吧。”
她这就将人打发出去了。
笑着对身边的心腹说，“她懂规矩，知分寸，即便是如今一家子就剩她一个了，心里也总有些牵挂，顾忌着思思，咱们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先就这样吧。”
仿佛如今只能如此。
心腹道：“说起来这二殿下也可能就是一时兴起，平日里最爱这些小姑娘，也许兴头过了，也就了了，可遇上这事儿最难做的就是贵妃娘娘，贵妃娘娘要是难做了，恐怕会对那姑娘下手，偏偏思公主就要护着她，到时候要是闹起来，可就难看了。”
“一时兴起？”摩兰想了想，大抵就是一时兴起吧，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或许吧，记得那个时候两个孩子还不对付呢，松儿喝的醉醺醺的去思思宫里闹，那个时候好像就是为了这个丫头。”
“不是这个丫头，是另一个，叫湘云的，潇湘阁的湘。”心腹道，“当时是卢静姑娘找过来的，慌慌张张的求娘娘做主。”
“对对对，我记得，是叫湘云，名字都差不多，年纪也相仿，所以才出的错。”王后恍然大悟，仿佛又在这基础上想到了什么，抓着心腹问，“你说会不会是，会不会就是因为名字一样才……”
会不会就是因为名字一样才……
香云回宫路上，手里的宫灯突然灭了，黑漆漆的怪吓人的，这下子就连月光都显得格外阴柔，月亮都仿佛张着血盆大口，等在那里想要吞噬什么。
记忆一下回到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也是这般漆黑，她一个人走在回宫的路上，宫灯灭了，她听到有人在吹箫。
然后……
“啊！”瘦弱的女子连手里的宫灯都丢了，整个人仰躺在地上，双手支着往后爬，慌慌张张近乎绝望的喊，“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萧声怎么都停了？
吹箫的人，附近一定有吹箫的人，这个认知仿佛给了她一丝希望，于是她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更加挣扎，“救命啊！救命啊！你别过来！别过来啊！来个人啊！吹箫的那个人！”
眼前的黑影却是一把就将她拎起来了，用着最尖酸刻薄的口气对她说，“你不是不怕死吗？不怕死倒是怕黑，怎么还怕人啊？”
这回贴的近了，她被他拽着衣领拉在眼前，两人贴得这样紧，细细的注视着彼此，不知为何，她的心里突然一阵迷茫，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下一瞬就被他丢到地上了，她狼狈的爬起身子来也要向他请安，“奴婢方才不知是二殿下，失礼之处还望殿下恕罪。”
“脸倒是变得快，怎的这会儿又不怕了？还是就是不怕我？”他道，“你起来，装模作样的还当你真的敬畏主上呢。”
“奴婢敬畏二殿下。”她实在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他，竟惹得他说出这番话来，那日里他醉了酒，去公主那里闹，好像也同她有关，宫里人都说他对女孩子好，可她那日生生是被他骂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