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清浅的敲门声，和红三娘温柔的声音：“阿颜。”
慕清颜从思绪中回神，看向掩上的房门，知道是谁回来了，她不由轻笑：“请进。”
红三娘推门而入，手上端着一个托盘。
她看着坐在案前的慕清颜，摇头走过去：“要见你，真不容易，你这两日没回来，千琅发了好大的火，你也是的，回江州不算短了，但在外面住的日子比家里多了不知多少，什么事能忙得回不了家？”
红三娘是个温柔的人，都忍不住说上两句了。
慕清颜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她就知道回来会挨训，自己这些日子倒真是理亏。
“这些日子是有些事比较棘手，我知道三娘和千琅都辛苦了，以后我会注意的。”
红三娘看着面前十五六岁粉雕玉琢的面庞，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阿颜，你和千琅都是我最亲的人，我只想看着你们好好的，我就心满意足了，只是，”
她欲言又止：“阿颜，你说实话，你真的喜欢男人？”
慕清颜愣了一下。
她有些诧异的看着红三娘，并不是诧异红三娘为什么这么问，而是诧异红三娘为什么要问。
在她心目中，红三娘一直如她说的那样，从不干涉他们的事情，就如她和千琅的真实身份一样，红三娘从来没有问过。
可是，红三娘今天竟然会关心她是不是喜欢男人的问题。
“三娘，是出了什么事吗，怎么突然问这个？”
慕清颜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性别，只是当初以颜公子的身份做事，与他们相知相识，这个颜公子的身份已经成了习惯。
红三娘目光有些复杂的看着她：“我不知道你这些日子在外面做什么，但是依稀听千琅说，你喜欢上了男人，在外面和不明身份的男子在一起，这才夜不归宿，三娘不是多话的人，你若是真心喜欢谁，无论是男是女，三娘都为你高兴，只是阿颜，人都是有私心的，而且如果你真的喜欢男人，如果现在还没有情根深种，比起外面不明身份，不清性格的外人来说，你何不看看你身边人。”
慕清颜前面还听得一脸平静，后面却越来越糊涂。
她不解问：“三娘说的，身边人，什么身边人？”
红三娘嗔她一眼。
她有些恼，一榔头敲在她脑袋上：“你说身边人，除了千琅还有谁？”
“咱们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千琅什么人，咱们都清楚，他对你的心思我一直看在眼里，这些年他对你的好，我想你心里也明白。三娘不是非要逼你接受千琅，只是如果你真的喜欢男人，何不考虑考虑他，别的不说，至少跟他在一起，三娘相信他会对你很好。”
“千琅这孩子虽然看着脾气大，但是他对你比谁都包容，这些年为你处理商业上的事情，仔仔细细，就是不想让你烦心，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那孩子就是嘴硬，死活不愿意承认，老说自己把你当弟弟，可是他骗得了别人，骗得了自己的心吗？”
“这两日你都没有回来，他说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那人和你亲密至极，那时，看着他眼底的落寞，我真的很痛心。阿颜，三娘此生只希望你们两个好好的，若是你们两能在一起最好，若是你真的已经心有所属，就少让那傻小子早日断情，少受些伤害吧。”红三娘眸光温柔，拍了拍她的手劝道。
红三娘手上的力道很轻，落在心头，却重得让人发沉发昏。
慕清颜有些愣怔的看着红三娘，脑子里还在回荡着红三娘的那些话。
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从来没想过，千琅会喜欢她。
她以为，他之所以次次对她亲昵别的男人，而反应激烈，不过是因为怕丢脸罢了。
但是，她眼神微深。
看着红三娘温柔如水的面庞，她只觉得她或许真的错了。
“三娘，这酒酿真香，你才做的？”
她眸闪了下，把目光落在那桌上，冒着热气的酒酿上。
红三娘没有在意她的转移话题。
她知道阿颜是个好孩子，或许之前她没有注意到这方面的问题，提醒过她，她肯定会把事情处理好的。
看着慕清颜低头，拿着调羹喝了起来，她道：“里面放了小圆子，在寻常人家，寓意团团圆圆，我酿了不少，就给你俩喝的。”
满口香甜，慕清颜笑弯了眼，对红三娘的体贴十分享受：“有三娘真好，就和有娘有家的感觉一样，我这么多年的母爱都要从三娘身上得回来了。”
红三娘宠溺道：“傻孩子。”
她的一生已经没有希望了，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在她眼里就把慕清颜和千琅当做自己的孩子亲人一样。
“这些是什么？”
红三娘转头，瞥见桌上一大叠卷宗，她没想多问，只是上面隐约裕德五年学子考卷模样，让她一愣。
她不由道：“怎么关心起二十年前的州试考卷了，是有什么问题？”
慕清颜看着桌上的废卷，有些无奈。
她也没隐瞒：“我家里哥哥生了重病，需要药草治病，有这药草的人叫卢怀民，是二十年前的州试考生，他在州试不久之后，性情大变，为人孤僻，我想要从这样的人手上拿到药草，简直一筹莫展，只有从以前的那场州试找到突破口，希望能让他把药草交出来。”
慕清颜想起自己查到的卢怀民那软硬不吃，又臭又硬的性子，还有慕璟渊那孱弱的身体，眼中闪过担忧，实在不能不心烦。
红三娘没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
她蹙眉道：“卢怀民的性子我也听过几分，你哥哥的重病，只有这样的法子吗？”
慕清颜揉了揉眉心：“目前我只发现这个法子。”
红三娘拍拍她的肩膀，宽慰道：“你放宽些心，船到桥头自然直，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说不定你家哥哥就好了。”
“嗯，但愿如此。”慕清颜点头。
……
第二日清晨，码头不远处，空旷的平地上摆了不少木箱，被一一打开，露出里面的药材。
有几个人拿着算盘，账簿在一箱箱药材前点记。
唐老爷站在一旁，对着身边施琅看了看，又笑看另一侧的慕清颜：“我想二位也知道，这批药材是为了桥州军队而出，所以转运使大人对于这批药材格外看重，转运使大人是咱们整个津淮西路的掌权人，要是咱们在为转运使大人办的事情上出了错，我想谁也承担不起后果，所以为了安全起见，咱们还是要先搜查一番才是。”
他说着，不待两人回话，又转头看向另一边的罗老爷和郭老爷：“罗兄和郭兄也是，还望不要见怪。”
罗老爷和郭老爷默然站在一边，老神在在。
闻言，他们怪异的看着唐老爷，敷衍点头：“唐兄决定便是。”
按道理，给官府办事要小心没错，但是唐老爷此刻的做法太过强硬，当着他们的面如此查验，实在有些不给面子。
罗老爷和郭老爷这么多年生意做下来，对于此事自然想发火，但是他们两只老狐狸，明显发现唐老爷整的这出好像是针对施家少主还是颜公子，被唐老爷这作死的行为给吓得连火都发不起来了。
面对唐老爷给他们两挖的坑，两人傻了才往里面跳！
从刚才把货带到这里，察觉唐老爷的不对劲之后，他们就默默站在边上不说话了。
施琅没表态。
慕清颜挑眉，似乎有些兴趣。
她指着不远处闹街之上时不时朝这边张望的百姓，笑道：“不知唐老爷准备怎么查验，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唐老爷是准备把我们的货当着你们所有人还有那些老百姓的面亲点？”
她顿了顿，笑容更盛：“不知唐老爷准备让我用自己的人，还是用你的人？”
罗老爷和郭老爷都从这话里，听出了一丝薄怒。
这事的做法本来就是唐老爷不对，颜公子这样问，颇有讥讽唐老爷的意思。
他们两人深深觉得唐老爷要是没疯，就赶紧陪个不是，让颜公子派自己的人赶紧把药材查完，此事就此揭过。
唐老爷笑道：“颜公子此言差矣，咱们此刻都是一起为官府办事的商户，私下查验，到时出了错，官府怪罪下来，咱们怕是都会被牵连，只有此刻让官府的人把药材亲自点验清楚，以后再发生什么，才与咱们无关才是。”
他话落，闹街上，避开的人群中竟然出现了一群府衙的衙役，朝他们这里走了过来。
罗老爷和郭老爷像是看疯子一样，看着唐老爷。
真不知道他是靠什么勇气，来公然与施家少主和颜公子作对！
慕清颜饶有兴味的看了眼过来的衙役，再扭头，看向唐老爷；“没想到唐老爷真是准备充足啊。”
唐老爷笑容和煦：“颜公子见谅，咱们一视同仁，所有人包括我自己的货都会被检查，力求此次货物没有意外才行。”
慕清颜疑问道：“没有意外自然最好，但不知，要是有了意外当如何？”
唐老爷笑得有深意：“自然是该怎么办，怎么办，如今桥州之事迫在眉睫，这批药材一旦出事，可是危害军队百姓，国家社稷之举，定然要严惩不贷，无论是谁，都绝不能姑息！”
“唐老爷说得好，一介商人之身有此大义，实在令人钦佩，”慕清颜面露赞赏看着他：“唐老爷既然把官府的人都请来了，总不能让人再回去，身正不怕影斜，官府的人要查就查便是。”
施琅站在旁边，现在是彻底看明白，唐老爷此举全是针对慕清颜来的。
他挑眉，疑问的看了眼慕清颜，示意她在跟唐老爷搞什么？
慕清颜对他无奈一笑，不是她和唐老爷搞什么，是慕季儒非要拉她下水。
这几天他们放货的仓库，一直有人偷偷混进去放东西，想方设法给她泼脏水，就等着今天抓她个罪证确凿。
“在这儿站了半天，实在有些渴了，既然官府的人要查，自然需要的时间不会少，前面有个茶寮，咱们去坐坐吧。”
慕清颜指了指码头旁边，搭着的一个简易茶寮。
唐老爷等人看过去，只见那茶寮里，一个身形瘦弱的老汉，在搭着的灶台上递柴，上面灶里烧着一大铁锅的热水，冒着腾腾热气。
他们养尊处优惯了，神色中都有些嫌弃。
慕清颜没管他们，客气说了声，就朝茶寮走去了。
施琅带着一个小厮，跟了过去。
因为一大早上，慕清颜等人在码头上交付货物，码头上的工人都暂时停休，茶寮这里自然就没什么生意，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上集市办货的汉子，累了来这街角喝喝茶，歇息一下。
老汉见慕清颜和千琅锦衣华缎，气质上乘，吓了一跳，忙上来相迎，举止间又踌躇不知所措。
慕清颜摆摆手，开口让老汉随意上些茶水来，他们只是渴了，过来歇歇脚。
老汉听罢，将信将疑。
他见慕清颜和千琅挑了处空桌，果真坐了下来，才转身去烧水倒茶，送了过来。
有些破损的木桌前，摆着一套粗瓷茶具。
施琅的小厮站在施琅身后，要上前服侍两人，慕清颜也摆手，自己拿起水壶将茶具清洗起来。
唐老爷等人这时，无奈跟了过来。
“三位来的不巧，我刚洗完，要是想要喝茶，得自己动手了。”慕清颜把两个热水烫过的粗碗，放在她和施琅面前。
罗老爷和郭老爷看着那破损，擦得掉漆的木桌，忍住眼角抽疼，先唐老爷一步开口，忙摇摇头：“不用，我们坐着歇一会儿就好。”
说着，他们很有眼力劲，知道慕清颜和千琅不会想要跟他们一起坐，所以很自觉往另一处空桌而去。
当然是撇开了唐老爷！
他们俩觉得唐老爷今天绝对是疯了，未免接下来殃及池鱼，他们才不跟唐老爷一路！
于是，分明是四方桌，两人选了个角落，两个人手脚大开大合，坐得完全再没了另一个人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