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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让凌剑连夜去一趟大有村,去村长家的柜子里把身契给取来。”

吩咐完这些,南羲瞧了瞧窗户外头的天色,今儿出了太阳,待在屋里也闷得很,是该出去转转。

刺史府大得很,像是苏州那边的林园,不像京城寸土寸金。

在园子里随便走着,刺史府里的下人都知道来了位京城里的长郡主,个个远远看见南羲时吓得连头都不敢抬,生怕多看了一眼就成瞎子。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得,说南羲最不喜欢身份低贱的人看她,只看一眼便会被挖出眼珠子!

南羲不过才来一日,便已经是凶名在外了。

“那边的竹林倒是雅致,去瞧瞧。”

一看见竹林,南羲就会想起自己的大哥哥,大哥哥以前最喜欢在竹林中作画了,尤其是微风吹动竹叶的声音,沙沙作响,她每次听着都能安然入睡。

二哥哥倒是不喜欢静谧,更爱下雨时的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不知不觉,如今的二哥哥也好静了。

“郡主,那边有人。”

闻言,南羲收回思绪,循声看去,只见林中有一青石亭子,而亭中坐了个一一袭青衣的男子。

在男子的身上有一大片的鲜红如瀑的料子,像是姑娘出嫁时所穿的嫁衣,男人抬手起落之间,像是用针线在缝制着什么。

悄无声息地走近了些,南羲才发现这个男人她见过,是周刺史身边的蒋师爷!

“蒋大人。”

突如其来的一声,似惊到了蒋师爷,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来人。

是个身着湖绿衣裙的姑娘。

长郡主!蒋师爷愣了一瞬,倏地抱起身上的嫁衣放到石桌上,对着南羲拱手作揖:“小人见过长郡主。”

“蒋大人免礼。”

南羲在蒋师爷对面的石凳落坐,打量了一眼石桌上的嫁衣,上头刺绣了一半的凤凰翅膀栩栩如生,捻在其中的金线在竹影晃动下泛着富丽的光晕。

“我方才见蒋大人在绣这衣裳。”

很奇怪,这是件嫁衣,且不说是男人刺绣,像蒋师爷这样的男人为何要绣嫁衣?

她倒是听甘棠说画本中有男子为自己心爱的女子绣嫁衣的,蒋师爷看着也有四五十岁了,应该已经娶妻了,莫非是在给自己的女儿准备?

蒋师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向南羲解释道:“不敢瞒长郡主,这是小人未婚妻没有绣完的嫁衣,小人想替未婚妻绣好嫁衣,也学了好些年,如今才敢动工。”

“原来是如此。”南羲笑道:“看来蒋大人好事将近。”

蒋师爷笑容淡下去几分,说道:“小人的未婚妻七年前便去了。”

去世了……

南羲怔了怔,随即道:“抱歉。”

听到这两个字,蒋师爷也是一愣,眼前的皇家贵女,倒是有些过分平易近人了。

“不妨事,不妨事。”

蒋师爷语气有些忐忑,想了想后赶紧转移话题,“郡主初来宜州,可打算出去走走?小人在宜州多年,也知道些好去处。”

“也好,那便有劳了。”

南羲答应得如此之快,明显出乎蒋师爷的意料,反应过来后他拱手:“长郡主言重了,这都是小人该做的,小人这就去安排马车。”

马车出了宜州的城门,南羲被蒋师爷带到了城郊处的一片梨花林中。

一片白茫茫,风吹而动,似飘落的雪花。

林边有一片清澈碧绿的湖,马车到了湖边才停了下来。

当南羲赏花时,蒋师爷就在一边远远地看着。

这片梨花林,是蒋师爷常来的地方,她在梨花树下跳舞的模样,似乎还在眼前。

蒋师爷定定的看着,而南羲站在一棵梨花树下,春日柔和的阳光混合着梨花落在她的侧脸,青丝缕缕似光。

梨花轻落,树下人伸手接花,柔软的花瓣划过指尖,落地静无声。

蒋师爷看得有些出神,他心里想着,阿汐……若是你还在,该多好。

之所以会带南羲来看这一片梨花,也只因阿汐曾笑着对他说:阿成,这样的美景不该独享,应该让更多的人来瞧瞧,也好知晓我的眼光。

“郡主,这里的梨花开的真好,想来不比京城的差。”见南羲心情好,行露脸上也多了平日里从未有过的高兴。

南羲:“这里的梨花,该让阿辞也来瞧瞧。”

阿辞?

行露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是鹰隼,毕竟之前郡主取过这个名字。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南羲路过一处热闹的茶楼,便想进去坐坐。

她并没有让蒋师爷陪同,打发其回去了。

茶楼人多口杂,里头小道消息众多。

南羲落坐时,茶楼里请的听书说先生正绘声绘色地说着书,故事似乎已经接近了尾声。

“书生被富家小姐的父亲赶出了门,富家小姐哭得是肝肠寸断!书生在门前扬言立志,来日考取功名,定上门提亲!”

说到了这里,说书先生便不再说下去了,拿出招牌的下回分说,吊足了在场茶客的胃口。

楼下的人一个个议论纷纷。

“又是这老套的,这穷书生凭什么娶人家富女儿?还考取功名,功名要是那么好考,岂不是人人都去了。”

“富家的女儿眼界高着呢,能看中穷书生?”

“你懂什么,没听人家说书生是生得貌若潘安,就凭人家模样生的好,便能让富小姐生了春心。”

一片哄笑中,又有人言:“模样生的好能维持多久?咱们州里的蒋师爷以前还是州里第一美男呢,如今瘦得跟竹竿似的,贼眉鼠眼,脸又腊又黄,还不如我呢,这富家小姐和那穷书生还好没成,等过几年,有那小姐后悔的。”

“诶,我听说蒋师爷那是得了什么怪病才变现在这样的,才二十有七的年纪,也是可怜。”

行露听得一脸诧异,蒋师爷居然才二十七岁,可看着的确是四五十岁的人了。

尤其是那张瘦得快皮包骨的脸,一双眼睛都透着老道的精明,怎么看都无法想象出蒋师爷从前是宜州第一美男。

随着议论的人越来越多,便足以证明蒋师爷从前的确是个美男子。

相比于众人把这事当个乐子,南羲却思索着究竟什么原因,能让一个人短时间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莫非……是因为蒋师爷所说的已故未婚妻?

爱而不得,阴阳两隔,心中郁结,倒也不算奇怪。

……

是夜,刺史府中一片静谧。

月色中,一道臃肿的黑影在小路穿梭,周刺史前面的小厮提着灯笼,而周刺史的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模样倒是有些滑稽。

到了蒋师爷所住的屋子,周刺史对小厮摆摆手:“你下去吧。”

小厮离去,周刺史才有些畏手畏脚地靠近蒋师爷房门。

“玉成兄。”

他对里头轻轻唤了一声,接着抬手拍了拍房门。

“玉成?”

“蒋玉成?”

连着敲了三回,门里头已经没有任何动静,一阵冷风吹进脖颈,周刺史缩着脖子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咚咚咚!

周刺史渐渐有些不耐,遂对着里头直呼其名,“蒋安!你睡了吗?”

砰的一声!门开了,蒋师爷睡眼惺忪出现在周刺史跟前。

周刺史咧嘴一笑:“玉成兄还未就寝啊。”

蒋玉成压着一脸怨气,对周海问道:“兄长怎么过来了?”

且还是裹着被子过来的。

“过了子时不就是我妹子祭日吗?我想着她要到你这儿来,又得去我哪,一来一去麻烦,她生前最怕累,我干脆跟你一块,也省得她来回跑。”

蒋玉成:“……”

不等蒋玉成说话,周海已经抱着自己的被子挤进去了,自顾自地爬上蒋玉成的床,还将蒋玉成的被子往里推了推。

忙活了一阵子,二人各自平躺着,谁也没睡,但谁也没开口说话,屋里静悄悄的。

“玉成啊。”周海突然开了口。

“嗯。”

“这本来呢,你是要成我妹夫的,但我妹子已经走了七年了。”周海的语气里透着遗憾,更多的是无奈。

蒋玉成并不在意,只道:“阿汐虽未过门,但依旧是我蒋安的妻子。”

在他的心里,周汐早便嫁给他了,是他的妻子,更是他的挚爱。

周海转过头去,透着昏暗的月色看向蒋玉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每年的这个时候,他知道蒋玉成比他这个当亲哥哥还难过,他实在是不放心,所以来瞧瞧。

他和阿汐从小没了爹娘,家道中落,相依为命,平日里也多亏了蒋家的照拂。

蒋家是这宜州的大户,只可怜蒋玉成的父母也早早去了,这一点,倒是同病相怜。

蒋玉成说想从商,而他从小就想当官,蒋玉成便说他到了官,就过来给他当师爷。

从前……多好啊。

周海叹了口气,道:“我妹子昨天晚上给我托梦了,她说她不想耽搁了你,等事情过了,你也该另寻良缘才是。”

“这话兄长往后不可再说,阿汐她……会不高兴。”

阿汐最是小气,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不过是周海用来骗他的。

“你啊,就是油盐不进。”

“兄长。”

“嗯?”周海疑惑地应了一声。

“等我把嫁衣绣好,我就跟阿汐完婚。”

“你……”周海知道,蒋玉成说的是冥婚,可按照宜州的习俗,冥婚便是要让活人入葬。

“玉成啊,阿汐那性子,会恨你一辈子的,她只怕会一辈子都不理你。”

“那我便哄她一辈子。”

“她跟我说,她希望你长命百岁。”

蒋玉成没再接话,若是没有她的长命百岁,还有什么意义。

见蒋玉成不说话,周海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蒋玉成就是这样一个油盐不进的人。

等嫁衣绣完,事情也该成了吧。

“完婚也好,我这个兄长,也当个证婚人。”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南羲才起身,凌剑便回来。

只是凌剑除了把身契带回来以外,还带回来了一个小孩,一个浑身湿透的小孩。

“这孩子……”行露上前打量了几眼,向南羲道:“郡主,这是城门口的那个孩子。”

南羲:“你先带这孩子下去换衣裳,浑身都湿透了,再叫人煮碗姜汤来,去去寒气。”

行露下去后,南羲才对凌剑询问:“你怎么把这孩子给带回来了?”

“回郡主的话,这孩子是属下回来时撞见的,这孩子当时能打咬官府的人,被丢进了河里,属下不忍心,就给救了起来。”

“本来属下没想带回来的,但当时属下救人时怕身契打湿了就放在了岸边,用衣裳压着,上岸后这孩子看见属下拿着的身契,冲上来便要抢。”

“属下问他是不是大有村的人,他当时也听不进去,对着属下又扑又挠,属下只能把他给绑起来。”

“后来属下看他安静了些,就问他是不是认识这些身契,他跟属下点了头,属下便想着带回来给郡主看看。”

“那孩子认识这些身契?”南羲不免诧异,莫非这孩子是大有村的人?

等行露把那孩子收拾干净时,南羲才发现这竟是个小女孩,模样很是清秀漂亮。

“过来。”

南羲对着小女孩招了招手。

小女孩一开始没有动作,在看见南羲温和的眼睛时,才缓缓地走向南羲。

“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没有开口,一双眼睛转了转,怯弱地盯着她,最终张了张嘴,嘴里发出啊啊的嘶哑声。

是个哑巴。

南羲定睛一眼,发现小女孩的嘴里似乎没有舌头!

一股不好的猜想在脑海中浮现,“你……被人拔了舌头?”

小女孩闻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身子抖了抖,接着对南羲点了点头,算是应答。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对一个孩子如此残忍,竟活生生的……

“别怕,告诉姐姐,你是不是大有村的人?”南羲将人轻轻拥入怀中,怀里的人又小又轻,实在是太过瘦弱。

小女孩思索着,又对她点了点头,承认了自己是大有村的人。

紧接着,对南羲露出了惧怕的眼神。

小女孩似乎很怕大有村。

“别怕,姐姐不是坏人,姐姐是来帮你们的。”

“啊…啊…”小女孩想说什么,可她什么也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