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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恢复了一些平静,李云赫的戏份已经接近尾声了。这个片子进入了杀青环节。中方剧组包下了餐厅的包厢,李云赫和苏菲娅均出席。

工作人员送给两人一大束鲜花,李云赫接到后转手递给了苏菲娅,他知道苏菲娅喜欢花。

航班定好了,第二天他们就要回韩国了。当天晚上,新闻上播报,今夜有台风来袭,为了安全起见,江沪地区的航空公司都取消了航班。

这意味着他们在台风过去之前,都得待在上海。没办法,老天爷发起怒来,谁都没办法。

两人在一起讨论拍戏时的心得,李云赫对苏菲娅说:“你就像一只蝴蝶,落在我的肩头,我多么希望你能多停留一会儿,可你总在片刻之后,就飞向远处。”

苏菲娅笑着说:“看了你写的角色心得,都能给韩国新艺人当教材。”

“好想再和你去一次外滩。”李云赫拉着她的手说,“我们是在那里定情的。”

苏菲娅低头一笑:“等台风过去后,我陪你故地重游。”

台风天气,航班取消,时间也不能浪费着。李云赫被剧组安排做专访了。他的事业开始在中国大陆打开了局面。

那个下午,苏菲娅在网上看到一条足以震惊两岸三地的消息。

一个女作家写了一本书,揭露其遭受中学时期的国文老师性侵多年。这是她人生的第一本书,也是最后一本书。而此时,这本书已经成为了绝笔。因为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在面对外界各种质疑后,结束了26年的生命。

起初,人们并没有完全相信这个女孩说的话,有人质疑:“为什么那么多年不讲,现在才讲?”“证据呢?我们只看证据,你没有证据,我们怎么相信你?”“你和老师有染,当时你是自愿的,现在才来说是性侵?”“听说你有抑郁症,曾经住进精神病院,谁知道你是不是在编故事啊?”……

种种质疑声,在这个女孩自杀后,全部闭上了嘴。此时,人们才相信这些都是真的,她只是在以小说的形式塑造自己的故事。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以死亡的形式来证明自己没有撒谎呢?为什么社会舆论非要逼死一个人,才肯相信她不是在假装,不是在演戏,她说的话全部都是真的!

为什么非要以死明志?除了这条路,难道就不能有其它的路可走了吗?如果她坚强地活下来,或许会看到社会、人心进步的那一天。到那时,世界自会还她一个公道。

这个女孩被大陆人所熟知的时候,已经香消玉殒了。一缕芳魂,何处寻?

苏菲娅对着电脑,看着她的那本自传性质的小说,书名和书封都很有儿童文学特色。一只单纯的小羊羔,在秘密的乐园里迷失了方向。

苏菲娅看着这书名,想到了《失乐园》这本书。苏菲娅在网络上搜索了那女孩的所有相关视频资料,镜头里的她言语上已经有些失控,状态近似语无伦次。

她提到了波德莱尔的《恶之花》,第一篇《忧郁与理想》,第二篇《巴黎即景》,第三篇《酒》,第四篇《恶之花》,第5篇《叛逆》。第六篇,归向撒旦——《死亡》。

在她空灵近乎自语的表述下,一般人很难听得懂她在说什么,可是苏菲娅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她心中的痛苦。

这种事情,没有亲身经历,很难感同身受。那根针不扎在某些人的身上,那些人永远都不会痛惜针尖上的血。

她提到胡兰成对张爱玲的欺骗,对护士小周的强暴……胡兰成在台湾人心目中地位如何,尚不得知,但在大陆人的眼里,这位民国文采出众的美男子就是彻头彻尾的汉奸。

胡兰成是情场老手,深谙风月之伎俩。胡兰成对女人颇为了解,他曾说过:“她若涉世未深,就带她看尽人间繁华;她若心已沧桑,就带她坐旋转木马。”

彻头彻尾的渣男,口诛笔伐都不为过。

胡兰成写的一本有关佛经的书,若不懂佛的人,会被他那套故作高深的样子给骗到。但若你懂什么是真正的佛,你就会发觉,胡的那本书简直是胡说八道。

他只是一个玩弄女人的老不要脸,并不是什么才德兼具、修养超高的人。有才无德的人,对社会的危害更大。权力一旦落入这种人的手中,将会造成可怕的影响。

女作家的情路多坎坷,张爱玲如此,这个26岁的女孩也是如此。他的丈夫得知这个事后是什么反应,外界不得而知。

恶之花,隐藏在人性中的恶之花。苏菲娅看到自己的床头立着这本书,她内心除了惊惧,还有种不安的因素。

她抱膝坐在床上,心想如果这个女孩不死,自己是不是可以为她做点什么?如果她足够坚强,没有被抑郁症击倒,没有被周围的舆论压垮,她会不会有更好的未来?

才26岁的生命啊,如此年轻,如此美丽,却永远的离开了。苏菲娅开始大胆揣测,她的家人知道了这本书后,第一反应是什么?是不是也痛骂自己的女儿是“神经病”“活该”“自找的”“倒霉”这样的话?

很多人面对此类的揭发,第一时间不是保护受害者,而是质疑和批判受害者。她大胆假设,是周围亲人的不理解、痛斥和指责,加上社会舆论的碾压,加速了这个26岁女孩的死亡。

而真正的凶手是那个国文老师,是他杀死了这个年轻美丽的生命!可为什么他没有受到法律的制裁?这些诱奸少女、甚至是幼女的罪犯才是该死的人。

这些人也顶着巨大的社会舆论压力,可为什么他们没有自杀,反而很好地活下来了?为什么呢?难道社会舆论的谴责对这种人不起作用?还是坏人都比较难死?

坏人没有被逼死,好人反而被逼死。那个受害的女孩失去了生命,那个罪恶之徒却依然逍遥法外。

苏菲娅心想,我们国家在性教育这块实在太缺乏了。很多幼小的孩子被性侵了后不敢讲,还有很多孩子不知道什么是性侵,对此没有概念。

这就造成多少无辜的幼小生命遭逢此难。希望社会在这方面能有所完善,希望这个世界再也不要有幼女被性侵的事情发生。那些被伤害过的女孩,要用一生的时间来治愈伤口。

有些伤害是终身的,只有少数强大的生命,才能治愈这伤口,跨越这伤痛,开始有了常人的生活。

夜晚,李云赫接受完采访回来了,他心情很好。苏菲娅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个事情告诉他。她想,既然我们已是夫妻,那么我心里有事,就该告诉你。

于是,她将这个震惊两岸三地的女作家自杀的事情告诉了他。李云赫坐在床畔,弯着腰,握着双手,沉默着。

他很累,不仅为自己的事情,也为苏菲娅的事情。他帮不了她什么,可就是每次听到她说这些事情的时候,他都觉得心情很沉重。

他豁然起身,将床头上放着的几本书全扔进了垃圾桶。

“你干什么?为什么要扔我的书?”苏菲娅不解地问。

“不要再看这些书了!”李云赫大声地说,他很少对她大声说话,他不是一个会对女生吼嗓子的男人,“你总是看这些灰暗、悲观、揭露人性丑恶的书!这些书严重影响你对这个世界的客观判断!”

苏菲娅低声说:“这些书没有错。错的是人心。是人心的丑恶种子生根发芽,才会导致世间疾苦。”

“我不要你尽想着这些,苏菲娅,我要你阳光自信,我要你开心快乐,我要你幸福,因为你和我在一起。我们的人生里不应该只有这些。这世界不仅只有丑恶,还有美好的东西,人性里不仅只有丑恶,还有光辉的一面。”

苏菲娅默然无语,李云赫走过来搂住她说:“我们不要总是盯着这些丑陋的事情看好吗?我们去寻找、去发现美好的事情,开心一点,好不好?”

苏菲娅点点头。李云赫不是一个自怨自艾的人,他喜欢积极阳光的东西,他喜欢自信地活着。这不是他的错。他本来就是一个开朗外向的人。

苏菲娅身上背负了太多沉重的东西,她面对那些女孩的疾苦,没有办法置之不理,她的良心上讲不过去。每当救赎一个这样的女孩,她就好比是成功进行了一次自我救赎。

李云赫不理解苏菲娅,这也不能完全怪他。因为苏菲娅从来都没有将过去的事情告诉过李云赫。她曾设想过,如果她告诉了李云赫,他们两个还结不结成婚?

李云赫从事的不是普通的职业,他是一个公众人物,将来他会名扬天下。她不能冒这个险,一旦将过去的事情告诉李云赫,就算他能接受,他的经纪公司和经纪人以及庞大的粉丝也不会接受!最后他们只会劳燕分飞。

苏菲娅不是不相信爱情,而是看透人性。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是恋人?李云赫知道真相后,真的还会一如既往地爱她吗?男人真的不在乎吗?

她无法确保李云赫不会离她而去,她越想越害怕。

“别告诉他,别说出来……”苏菲娅心里想,“我只要做他的好妻子就行了。不管我们将来在一起多久,只要在一起一天,就开心快乐一天。人最终都是要死的时候,既然我们活着一天,就开心快乐一天。”

其实,李云赫身上的积极、乐观正是苏菲娅本性里缺少的,她可以从这位哥哥身上学到很多积极阳光的东西。

她蜷缩在李云赫的怀里,长久以来,她都习惯头顶着李云赫的心脏位置而睡。李云赫抱住她,想了很多白天她说过的话。

他开始琢磨着她的忧郁气质是如何而来的。没有人天生就忧郁伤怀,她一定是经历了某种变故,才形成了这样的性格。

苏菲娅躺在李云赫怀抱里很少再做噩梦了。她没有睡着,脑海里全是那个女孩铺天盖地的信息。李云赫知道她没有睡着,握住她的手说:“我喜欢有你在我身边。”

苏菲娅嘤了一声,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半夜,李云赫熟睡,苏菲娅起身,将那本波德莱尔的《恶之花》从垃圾桶里捡起来,放到圆桌上。她坐在黑暗中,眼前一本书,幽蓝的微光,夜不能寐。

此人已逝,再多的言论也无济于事。愿她在那个世界里安息,但愿那个世界里没有伤痛,她可以做一只纯白的羔羊,自由跳跃在秘密的花园之中。

台风过去了,李云赫和苏菲娅的航班启程,他们飞回韩国了。下了飞机后,李云赫受到公司的热情接待,有人说:“这回你可要大红大紫了!”

李云赫很谦虚很低调:“只要努力,都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机会。”

苏菲娅回到家的第二天,去拜访了李云赫的父母。她特地从上海买了九窨茉莉花茶,送给婆婆。九窨花茶,是手工制法中最好的花茶。

她又将一只绍兴特产的紫砂茶壶送给公公。这些都是中国名产。二老非常高兴,问起:“你的父母家人怎么样啊?”

苏菲娅笑着说:“他们都很好,这次回上海,我特地回了一趟老家,他们一切都好。”公婆微笑点头。

她回老家的时候,什么也没买,时间比较紧,她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每天还要坚持创作,很需要清净。所以,她临走的时候,给了母亲一万块钱,让她和爸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别舍不得。

她的妈妈是一个可怜人,苏菲娅上大学时,用自己兼职赚来的费用,给妈妈买了一支18元的洗面奶。她的母亲当宝一样,不舍得用,说要省下来留给女儿用。

她的母亲活得很卑微,一生勤俭节约,该省的省,不该省的也省。小时候,家里饭桌上连顿肉都很少见,即便有鱼肉,那也是紧着儿子先吃。

苏菲娅在上海的时候,他们家里的经济顶梁柱就换成了苏菲娅。父母也不敢指望男方家能够对他们多慷慨大方,只要善待他们的女儿就好了。

弟弟已经大学毕业,开始参加工作了。不过,很多男孩子刚开始出来工作的头两年,基本都靠父母接济。

苏菲娅不晓得,母亲每年都会将打工一年赞下的辛苦钱都交给儿子。她留给母亲的一万块,母亲绝不会乱花,最后也会交给儿子。中国的母亲就是这么伟大,连自己的棺材本都会悉数交给儿子。

苏菲娅和公婆聊了一个下午的天,晚上陪同两位老人一起吃了晚饭。然后她告别了公婆,回到和李云赫的住所。

那天,李云赫的母亲握住苏菲娅的手说:“孩子,谢谢你。云赫都和我说了,是你给她争取到了这次机会,为此还吃了不少苦。真难为你了。”

苏菲娅笑笑说:“都是一家人,为云赫这么做都是应该的。”

他的母亲说:“云赫能娶到你,真是他的福气。”

晚上,李云赫收工回到家。苏菲娅将两位老人的话,转告给李云赫,提醒他注意身体,不要熬夜。李云赫在苏菲娅的脸上亲了一口,说:“谢谢亲爱的。”然后就去洗澡了。

苏菲娅上网想买一本那女孩生前写的书,港澳台都脱销了,大陆的读者反应下的订单过了好久都没收到货。纸质书本一时间买不到,她就在手机上购买了电子版的书。

两天的时间,她读完了那个女孩唯一的遗作。心中感慨无限,无处排遣,只能诉诸笔端,留于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