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动了动嘴，仿佛又想不起来要说什么，很是尴尬的坐在原地，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倒叫她笑得颇为心酸。
这个袁清风什么都好，就是在这种事上讲究得厉害。
江湖上的男男女女都能过得舒服些，尤其是男子，就没有他这样的，或许就是因为他太过老实，在这种事上太过……清纯？她才会喜欢他，无可救药的喜欢着他。
“对不起。”良久，他才蹦出了这么几个字，“是我冒犯了，以后不会了，如果你实在是不解气，可以打我一顿，我绝不还手。”
好卑微呀！
这样就要领一顿打吗？
难怪路南月每次都要把她往死里打，照着这样的规则，她的确是不该活着的，路乔觉得自己很羞愧，非常羞愧。
但是她还是厚着脸皮说，“我才不打你，我现在身上又没力气，打一打你说不定会要了我的命，实在是得不偿失，你要是觉得这事情不算圆满，就当是我亲你好了，反正你刚才都是被迫的，我觉得你心里有可能在骂我，害你这正人君子行使宵小之事，从此端正的名声毁于一旦，实在是不好做人了，那你就怪我好了，反正我可能也要死了。”
“你现在感觉不好吗？”袁清风慌忙问。
路乔摇了摇头，“至少我现在心情很好，因为你做坏事了。”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难道你想不认账？”
这女人……
袁清风觉得很是无语。
“你这样咱们还能赶路吗？”他道，“这镇上的大夫说救不了你，说什么要咱们去延华山找仙人，我看倒不如进京，老师那里或许有些法子，太医的医术都是上好的，可以指一指的。”
他倒是净说实话了。
路乔颇觉意外。
很快他就感受到了她的异常，这姑娘瞪着眼睛看着他，简直不像是在生病。
也不知道突然间她哪里来的精神。
“你怎么了？”他这样问。
路乔道：“你竟对我说了实话吗？一般这种情况下，病情至少应该瞒着病人，你说了实话我会被吓死的，一般的大夫已经救不了我了，我现在只能去求仙，我可真是太绝望了，你要对我负责的。”
真是无赖啊。
她这模样哪里有被吓到的样子。
袁清风不理会她这句，只把注意力放到别的事情上去，“你知不知道自己中了毒？或者你知不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毒？”
路乔很是乖巧，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一下子就回答了两个问题。
“是谁给你下的毒？”
“可能是路南月吧。”路乔不在意地笑了笑，“这应该是他对我的惩罚，因为我企图摆脱他的控制，将那虫子挖了出来。”
“你们兄妹俩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他简直是对你下了杀手。”
这已经不再是一般的矛盾，寻常人家，家长与子弟之间或许常有争执，但是断断没有下死手的，这得是有仇啊，才能做出这种事来。
“你确定是他？”袁青风又问，“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呢？”
路乔勾唇，“怎么会有误会呢？我和他之间从来就没有误会，我们习惯于把所有的事情都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绝对不给对方误会的机会，绝对不让对方误会自己是个好人，要知道在这一点上，我可总是比不过他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这么对你？你可是他的亲妹妹。”
为什么这么做？
呵。
路乔心知肚明。
可是她并不打算说出来，即便眼前这个人是袁清风。
袁青风就更不能知道这些了，她道，“是有一些事，不过我预备把它烂到肚子里，清风，你会尊重我的，对吧？”
“自然。”他虽然有些遗憾，虽然很想知道发生过什么，但是路乔不愿意说，他是绝对不会勉强的。
“如果是他下的毒，我们回去找他，他会不会救你？”如果是之前他对路南月还有一点希冀，如今看着路乔伤成这样，他这心里是真没把握了，对他兄妹俩的情分更加把握不住，或许他应该修改自己的计划。
“他不会的。”路乔果然这样说，“我为了摆脱他的控制，把自己变成这个样子，他说不定会给我补一刀，又怎会救我？在他眼里，这就是我的报应，很活该的。我们就不要回去自取其辱了好吗？”
“你先休息一下吧，我出去看一看药。”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她，反是随便扯了一件事，这更像是转移话题，像是应付。
一时半会儿要打破他那沉朽僵硬的观念显然是不可能的，总是要一点一点的来，路乔并不会为此而感到丧气。
他出去了有一会儿，路乔没有等来他，竟然等来了尹公子，真是巧得很。
这桥水镇本来就是他的地盘，到处都有他的眼线，他想知道她在这里并不是很难，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你中毒了。”尹子辰匆匆赶了过来，掀开被子就要抱人走，记得路乔要踢人。
“你放开老娘！”
“你做谁老娘呢？还不老实些，那呆子不懂事儿，你在他手里，他会误了你。”尹子辰道，“我是想要救你的，只有我能救得了你。”
“我不要你管，你放我下来，我都这样了你居然还想着占我便宜，你是不是人？是不是人？是不是人？”
“你是不是猪！”尹子辰怒，“大夫都说了，你需要去一趟延华山，那个袁青风他就是个书生，他能知道什么？他救得了你吗？你得靠我，你得靠我，你知道吗？”
病弱的女子毫无反击之力，就被人抱在怀里，尹子辰抱着她，就跟抱着只猫似的，那般轻松，但很显然脸上已经是怒气冲冲，似乎已经被她惹怒。
路乔都要愁死了，这个袁清风，关键的时候也不知道闪哪儿去了，你再不回来，老娘就要被这变态抓走了。
她现在只能先拖延时间，于是放软了语气，要求到道：“那你先放开我……”
尹子辰不吃她这一套，冷声道，“别给我耍花样，有什么意义呢？你今天注定要被我带走。”
“你放开我！”
“放开你你站得稳吗？还是由我抱着你，小乔，你可难得这么乖巧。”
他抱着她出门，迎面就跟袁清风撞上了，也不知这几个人是谁运气忒好还是谁运气忒坏，反正路乔在心里窃喜，她在他怀里叫嚣道：“袁清风你这个傻子！还不赶紧来救老娘！”
“别喊了！老娘老娘的你儿子真多。”尹子辰叹了一口气，抬头微笑，又恢复了那副浪荡公子的模样，“袁清风袁公子是吧？”
袁清风点头，“光天化日之下，这位公子你是想要强抢民女？”
他嗤笑一声，“我可没想抢她，你来了也好，省得我一会儿还要找你。”
说着，他竟把他交到他手里去，亲手交的，像是在送出什么物件儿，两人交接得很是顺畅，路乔凉凉地看着这二人，这诡异的画风，尹子辰这花花公子可能已经习惯了，大约他常常在强抢民妇的路上遇到人家的丈夫，所以很习惯解决这种尴尬，就是不知道袁清风是怎么接受的。
尹子辰热情相邀，盛情难却，于是两人便又住到他的府上去，再来商量这对策。
一番交谈才知，那医品高洁的医者竟然也是尹庄的眼线，见过了路乔之后，出门就来到了尹庄府上，直接秉明详情，尹子辰听了这消息，便火急火燎的去了。
“我可不能看着你死在我的地盘儿上，到时候说不清楚的，你那个哥哥要是再打上门来，我可扛不住。”
他这样关心她，竟然是为了路南月啊，难道是当年被他打怕了？
路乔鄙视他。
胆子真小，这男人真没种。
“你是说他曾经打上门来？”袁清风仿佛听出了一点门道，警惕地询问，“为了什么？是你对小乔做了什么？”
“不是为了我！”路乔慌忙道，那些事情她不想让袁清风知道，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思，她觉得他不知道反而是件好事。
尹子辰见此自然只是笑了笑，不拆穿她的谎言，他有自知之明的，若是说了实话，会有被打的风险，因为一件事被打两次那可真就太远了，路乔也不能被他捉弄两次。
尹子辰道：“我骗他钱来着，他上门来要债，我不给，他就打我了。”
合情合理合逻辑，他都要佩服自己这样的鬼才，谎言说来就来，人生圆满。
这种话袁清风能相信吗？
他转着头四下打量，发现他家大厅里那几件摆设都是极好的材质，反正比老师家里摆的那几个强了太多。
“你别这样看，都是次品，次品。”尹子辰同他打哈哈，“好歹也是正经的门派，总要摆一些撑一撑场面，清风兄，让你见笑了。”
袁清风对这些东西颇有研究，对尹子辰这话充耳不闻，反是自己亲自去研究，然后得出结论，“都是次品吗？看起来可真像上品。”
说着还分析了一番，简直是头头是道。
行家呀！
真是出师不利。
尹子辰头痛，只好将谎言进行到底。
他笑着说，“其实我有钱，就是不想还他，他这个人太讨厌，叫他破个财说不定还能免一些灾祸，我是帮他积德。”
路乔捂脸，“那他真还得谢谢你。”
“我大人有大量，他不知好歹，我却不和他计较，小乔，这都是看在你的份儿上。”他冲着她暧昧的眨了眨眼，就感受到了一道很不友好的视线直直地扎在了他身上。
尹子辰干咳了两声化解尴尬。
虽然他喜欢她并不是什么秘密，也没什么可瞒人的，可是那种事还是要瞒住了，看一看眼前这个人，他虽是个书生，拼起命来也不好看。
尹子辰觉得庆幸，还好自己刚才机灵，没同他说实话。
他说道：“关于那个延华山，你们可以去找一找的，那个老头子是见过世面的，想来不会无端地提起。”
“不过路乔你是干嘛呢？我看你手上那一道儿挺厉害的，是谁要把你的爪子剁下来下酒吗？该不会是你自己做的吧？”
路乔抬起手来看了看，仿佛也不是那么严重，这道口子就像是开启一个秘密的大门，里面这秘密啊，有毒，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最坏的结果就是她交代了这条命，死了，从此解脱。
她笑着说：“是我想尝一尝味道的，剁到一半儿才发现没有买酒。”
尹子辰先是惊讶，又被她逗得捧腹大笑，连声说：“够幽默，够荒谬，够滑稽。”
“谢谢。”她道了一声谢，仿佛他这几句是夸赞。
袁清风不太理解这样诡异的画风，他更关注延华山的事。
“什么延华山，什么仙人，一点儿线索都没有，找起来是费事的，只怕她这身子拖不到那个时候。”
“别这么说，人各有命。”路乔道，“清风，你还有春闱，我知道你们读书人的艰辛，你走不开的，干脆我自己过去就好了，若是命不该绝，总不至于死在半路上，就算是死在半路上了，那也是命，我很愿意接受的。”
这个时候她倒显得淡泊了，不再充满反抗意识，而是选择随遇而安。
在别的事情上毫不退让，在生命面前却闪得挺快，既然是这么无所谓的态度吗？
袁清风皱了皱眉，“你不会死的，别这样咒自己。”
“你刚刚也咒我了呀，你说我的身子拖不到那个时候呢，不就是在嫌弃我短命？”路乔道，“不过我不怪你，因为我喜欢你，喜欢你就要原谅你呀！”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道歉。”
“我不道歉你都原谅我了。”
“那我改变主意了。”
“好吧，对不起。”
“什么叫“好吧”？听起来好像很勉强。”
这两人一个比一个幼稚，一个比一个无趣，一个抓住了对方的把柄毫不退让，一个倒是退到无路可退，却还是得不到原谅。
这算是另类的宠溺吗？
尹子辰作为旁观者，感到了这个世界对他深深的恶意。